不息（2）

Circle of life

    头一次见林宇的时候，唐豆正在图书馆看《哈利波特》。

    2015年末的晚上，外面烟花灿烂炮声不断，唐豆冻僵的脚贴在沈生大腿上，用脚底渗上来的温度在心脏点燃粉色烟花。沈生搂着唐豆抚摸她光滑的后背，讲哈利有一只可以拥抱的宠物雪鸮海德薇，他随着赫敏消失在火车站的墙壁里，说赫敏的头发一定和你的一样柔软。

    他们是两条逃离大海的鱼，隔绝了年末狂欢，凭借彼此的体温，对窗外所有美好的新年愿望竖中指。

    沈生不许愿是因为没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唐豆不许愿是因为知道许了也实现不了。

    第二天早晨，唐豆盯着厚厚窗帘里挤进的一丝阳光，眯着眼想这间房间的哪一面墙会是沈生消失的地方。

    2016年1月1日下午2点，房间要退掉，沈生消失无踪。唐豆迫切地想知道，哈利之后发生了什么。

    2015年元旦第二天，唐豆入学以来第一次踏入学校图书馆。林宇就在这时候对她伸出左手，手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在唐豆被甜的龇牙咧嘴的时候，他凑过来说，最后伏地魔死了，白色信使海德薇被索命咒击中身亡，从此哈利只能空着怀抱。

    省略中间的曲曲折折，他从开头就猜中了结局。

    林宇说沈生是爱情骗子，唐豆是爱情傻子。

    那你呢？洪崖洞灯光昏暗的小酒吧里，唐豆捏着吸管瞟他，取暖器烤的后背暖烘烘的。

    我嘛，我不属于爱情。

    海德薇对哈利说，求你抱我吧，你不抱我我会死的。

    沈生对唐豆说，求你爱我吧，你不爱我我会死的。

    林宇一脸鄙夷说，讲这种故事的一看就没看过《哈利波特》，只看偶像剧。

    沈生一直在寻找爱情，唐豆一直在等待爱情，林宇压根就不信爱情。所以沈生一路背弃姑娘的时候，唐豆在恋人走丢的地方打转，林宇喝着小酒隔岸观火，对每个受伤的漂亮姑娘说“别怕有我在”。

    唐豆知道这话的下半句，“不好意思，我不能一直都在。”

    沈生离开后学校一切照旧。上课铃8点敲响，食堂阿姨的手碰到勺子就抖，超市入口第一排货架上的鸡爪最好吃，每晚宿舍楼下的第二棵大树后的小情侣在大门关闭前一秒吻别。

    唐豆找到图书馆沈生的位置，水杯盖没盖上，纸抽还剩三分之二，MP3挂在椅背上，《线性代数》还在第56页翻着。唐豆总觉得，沈生压根没走，只是下楼买包烟，下一秒就会从背后蒙住自己的眼睛，把一盒巧克力塞在手里。然后眯着眼贱兮兮的说，别太感动，商场搞活动买烟送的。

    为此，唐豆每天来图书馆看《哈利波特》前都到沈生到座位前晃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盒赠品巧克力。

    林宇带着唐豆看遍了整个冬天的电影，大屏幕把每个人的脸照的惨白。他们坐在情侣座的最后一排，在一片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中看火光冲天的爆破场面和浑身肌肉的救世英雄，下边是头蹭头咬耳朵的小情侣。林宇一只胳膊紧紧搂着唐豆，温度透过毛衣渗入皮肤。他附在唐豆耳边讲新看到的段子，烟草的气息喷来的时候唐豆笑的连爆米花都塞不进嘴里。

    唐豆觉得，她和林宇就像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永远热衷上课开小差的小学生，总有分享不完的快乐秘密。唐豆希望电影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成为一个没有结局的悬疑故事。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浸泡在黑暗里，看别人的故事留自己的眼泪，好过回到莫名奇妙人口失踪的现实悬疑中。

Circle of life

    唐豆上小学第一天就坐在最后一排，伸长了脖子，只能看到前方一堆晃动的脑袋。她的同桌是一个口袋里塞着游戏王卡片书包里装着彩色漫画的男孩，唐豆以七岁少女的敏锐直觉，迅速将同桌从那群拖着鼻涕的男孩里划分出来，不只是因为他的鼻涕泡最圆润。

    张大嘴巴,aaa；圆圆嘴巴，ooo；扁扁嘴巴，eee。

    唐豆在全班整齐洪亮的朗读声里对口型。同桌把刚发的新书塞在桌壳里，胳膊肘压着一本图册看得津津有味。

    唐豆凑上去，奇异的蓝绿色纯净而又诡异，什么是海，什么是地，什么是光，什么是热。七岁的唐豆被图册里那片被阳光浸透的大海钩住了眼。

    男孩把书移过来，吸回了鼻涕压低脑袋，手指点在大海中央，指甲盖白里透红。

    好看吗？

    唐豆使劲点头。

    男孩拿铅笔在一块海岛旁写起来——pa lao。

    到现在唐豆仍然觉得那是写得最好看的汉语拼音。

    沈生关掉电视，戳戳唐豆的脑门，他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呢，你想去帕劳看海就是因为这个啊，小骗子。

    唐豆接不上话。那本图册很薄也很破，所以中午揣着它回家的七岁唐豆路上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从指间漏了几页。

    唐豆很想翻出图册甩在沈生奸笑的脸上，让他看看有多真实。

    到时候，沈生还不知道记不记得今天随口说说的“小骗子”。

    沈生解开唐豆的发绳，摸着她的长发说，其实啊，帕劳是由一个很贪吃男孩尤伯的身体变来的。

    男孩吃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镇上因此闹起了饥荒。大家决定除掉尤伯。夜晚，大伙在睡熟的尤伯四周点上火，火势蔓延，他躺在地上拼命挣扎。于是他的脚变成贝里琉岛和安佳岛，他的双腿变成科罗岛，而他硕大的身躯变成大岛。

    沈生在睡前吻了唐豆的额头，现在还想去帕劳看海吗？

    林宇每天在唐豆手心里放一颗大白兔奶糖，两人鼓着嘴巴顾不上说话，从此连接吻都带着奶香味。唐豆把糖纸摊平锁进图书馆的柜子里，上锁的时候总要担忧一下，如果糖纸塞满柜子，该把巧克力放在哪里呢。

老师在课上讲，法律定义，公民下落不明满二年的，利害关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他为失踪人。战争期间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的时间从战争结束之日起计算。

所以和平年代，沈生巧克力的保质期只有两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