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谋

我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今生命世最惦念的女子．

我虽然直到死也没有个正式的名份，可但凡三宫六院，皇帝的人所有嫔妃，无论出身尊贵还是贱卑，但凡见我者，无不尽数低头俯首，就算是当今的国母皇后，陛下的发妻，见到我也要尊称一声“张姑姑”。

当今陛下原是宗室旁支，本无缘大位的，只因先帝在时昏庸，妖妃乱政，戕害龙嗣．

尽管后来太后娘娘尽力拼死拨乱反正了，可先帝究竟是福薄，并没有子嗣传承下来，这才抱了当年只有3岁的陛下入宫，继承江山大统。

我本是要掖幽罪奴出身，只因为天生长了一副玲珑面皮，打小又能歌善舞，机敏乖巧，这才被太后提拔，去了陛下身边侍候。

还记得我与陛下初见是在一个盛夏，十二岁的我初见窈窕，被师傅苏大管事领着，朝见天颜．

陛下见我头一句便说：这个姐姐是何人？竟生得如此美丽，怎么好像朕从前见过似的……"

陛下十五那年初懂人事，头一个便召幸了我，这事是太后授意的，也并非是什么秘密，阖宫上下几乎全知道，之后的日子里，陛下也几乎每日都要我近自侍候在身边。

众人都道我福气好，一面有陛下泼天的宠爱，一面又有太后器重，就连她老人家 薨世的那天，为了抬高我的身份，也是特意留下话，允我以女儿的身份跪在灵前烧纸的。

可我却依旧是恨她，就连太后扯着我的手，我也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因为众人皆知我张巧颜受宠，却并无一人在意，从始至终，我都无名无份，奴颜屈膝，就像陛下 豢养的巴儿狗一样，他高兴了便抽出一点时间，逗一逗，若无事之时，便一个人，傻呆呆的被困在这正大光明殿之内，眼看他纳了妾又娶了妻……

皇后曹氏是世家女出身，不管是脾气禀性都还行，从不曾为难过我，也许像我这样的出身，也大约从不曾被她放在过眼中过。

帝后大婚的那次，我也就才默默哭了三天．

陛下后来为了哄我，便私下里也在一件大红嫁衣上了绣了凤纹，送给我，却从不许我拿出来显摆，只压在我那口檀木箱子的紧底下。

他说自己娶曹氏也是迫不得已，他说他新君初立，十分需要曹家支持，他还说，在他心底的妻子永远只有我一个……

结果隔年陛下便纳了贵妃韦英儿进宫，要说这韦英儿原本才应该是皇后人选，只是命薄，身染重病，这才错过了天子选秀。

不过明眼人也都知道，韦家从前嫌弃陛下并非正统，从未看好过皇上，如今也只是见大事已去，这才肯舍出自家嫡女。

韦英儿娇纵，不过生得也是极美，照比我，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终究是骨子里多了三分贵气。

与曹皇后的仁和不同，韦贵妃每次只要是一见了我，就横挑眉毛竖挑眼，不是斥责，便是罚跪，更甚者也时常会拳脚相加。

韦英儿娘家势力庞大，平日里的气焰自是要比皇后还高两分。

她打我，说穿了也只是责打一个宫女，皇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前我也总以为自己是陛下心爱的人，总得为他担待着些，可直到那次我受了韦英儿的杖刑之后便没了腹中的孩子，阴差阳错被曹皇后求救下。

27天，皇上他竟从未来看过我……

这才让我明白，所谓帝王之爱，也只不过是个笑话！

那是我从青春少艾，头一次服侍皇上开始算，一共是陪着他在这四方不见天日的正大光明殿，一共是待了十七年，还是初次有孕，却只因为韦贵妃做衣裳的料子里少了两匹流光锦，她便带人气冲冲的带人打上门来。

正大光明殿本是帝王居所，就算是日常的洒扫太监也是要精挑细选，超脱六宫之外的，不能是任何一宫主子们的眼线，所有皇子公主嫔妃，皆无召不可进入，更何况像韦英儿这样领着壮仆，手持棍棒的。

我身为正大光明殿的掌事姑姑，也不过尽职劝了劝。

可巧，那天我身上穿的便是这宫中今年唯的的一匹流光锦了，韦英儿便以 僭越大罪，命人杖责于我。

权责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本就是极大的羞侮，受刑者需要把衣裤退到双膝，责打腰臀，更何况我还是陛下的女人，在皇宫之中却也算得上“半个主子”。

不过韦英儿的爷爷是朝中阁老，她的父兄又皆在边关带兵，镇守边疆，并不畏惧我一个连品级也没有的女奴，便命人下了死手。

后来幸好有手下人机灵，跑去通知了曹皇后，可在我哀嚎了一个下午之后，还是落下了一团血污。

皇上迟迟不曾册封我，可他又给了与我身份并不相配匹配的体面和宠爱，这便是想借他人之手，要我的性命了……

我总以为这个孩子可以当成一份惊喜，在恰当的时候，可以为自己扭转现在的窘境。

可不成想，我一共在曹皇后宫中躺了27天，陛下却连看也未曾来看我一眼。

"娘娘，陛下现在在哪里？"

我垂眸低首，从前，我只知曹皇后被韦英儿打压的厉害。

可也从未想过，她身为国母，竟也过得如此艰苦。

这屋里的陈设，竟连我一个掌事宫女也不如。

曹皇后苦笑一声，缓缓拔弄手种茶杯，那还是去年清明的“高碎”。

"张姑姑，本宫并不想骗你，你受伤落胎，陛下本来是想惩罚贵妃的，只是她在此时偏偏又有了身孕……”

我看着窗外，此时已经快到年送，白雪纷飞．

其实若人到窘境，你就会发觉，这点痛算什么？现在滔天恨意在我的胸中翻滚，只有让韦英儿比我痛千百倍，我才可以一雪失子之恨．

从前我便知道，皇上虽明面上演得与太后母子深情，至纯至孝，太后还在时，他早晚问安，一日不落。

可从前在抱养皇上入宫之时，太后为了稳妥，赐死陛下生母的仇恨，他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大约在陛下心中，他也是在某一刻也是有过真心爱慕过我的，只是他也始终忌惮，我是太后亲手指派到他身边的人……

无双美人他想要，可消磨意志的祸国妖妃他又不得不防！

皇上整个前半生被人操控，舍了亲生父母，被太后捏在手中，现如今他好不容易挣脱了桎固，又怎么允许我这个太后一党的余孽，生养下他的龙孙风子呢？

在从前我还年轻，总认为人心是软的，血是热的，却忘记了这里是皇宫，连人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人性，还终究还是我肤浅了……

"皇后娘娘，您可愿收下巧颜为掌中棋子……”

皇后眉头一皱："为何？"

曹皇后出身清白，哪里又见过这些个脏的，臭的，因为性格梗直，这才总是被韦英儿压过半头。

我赤脚走在皇后屋里的青石地上，地板冷硬，素朴无华，真如同她的品性一般，不讨人喜欢呢！

"因为张巧颜无权无势，可手中却还握了陛下的两分喜欢，三分愧疚，虽比不过韦英儿，可若娘娘肯相助一把东风火，咱们之间合力，也足够让韦英儿尸骨无存了！"

曹皇后起初觉得只为争得陛下的喜欢，不值当！

可自古后宫争斗，又岂止为了争一个男人那么简单？

其中厉害，牵扯家族朝堂，都是可大可小的。

曹家是出了个皇后娘娘，可曹皇后无宠，又哪里比得上韦家一出了一个阁老和两个将军来得实在。

韦英儿上窜下跳，日子一久了，众人皆知后宫有韦贵妃，又有谁把曹皇后放在眼中过？

没过几个月，我的身子也彻底好了，等皇上再想起我时，我已经成了曹皇后的金兰姐妹，日日同吃同住，共同扶育大皇子，一脸的母性光辉。

这位大皇子说来也只是个意外，皇上一次醉酒，误宠了曹皇后宫中的一个婢女，谁想二人也只有过那么一次，那宫女便珠胎暗结．

按照矩规柜，那宫女是该被活活打死的，还是曹皇后仁善，这才允她生下孩子，最后还给了银钱，把人送出宫去了．"

想当初我还曾感叹那宫女比我有福气，明明只有一晚招幸，便生了龙子。

现在想来我的身子一向强健，可服侍了陛下十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胎象便流产了，其中蹊跷，便更加值得人玩味了。

"巧颜……"

我刚想给陛下行礼，便被他强拖了起来，听着他的声音坚涩沙哑，这世上最令人恶心之事，便是这迟来深情了吧！

"别，陛下，巧颜都懂！"

我伸出食指，轻堵在皇上唇边，生怕下一秒他再说出什么鬼扯的语言，再勾起我弑君 篡位的心思。

皇上一把抱起我，丝毫不顾忌曹皇后还跪在下首，便与我相携而去。

我窝在陛下的怀中，悄悄面向曹皇后，露出一抹鬼诡的笑容，更加坚足了她曾经动摇的内心．

皇帝可以不爱她，可以忽略她，也可以宠爱旁人，但绝不可以当着众宫人的面，打她一国之母的脸面。

在韦英儿怀孕正辛苦的这几个月，我与陛下却情意正浓。

我为了保持后宫的所有女子都雨露均沾，顺手又推荐了几个与曹皇后交好的嫔妃。

我与陛下皆闭口不言，我两已经失去的那个孩子，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皇上总是喜欢仔细端详我的五官眉眼，夸那是上天的杰作。

“朕的巧颜，性子真是越发柔顺了！"

我媚笑着拔了拔桌上的薰香，他喜颜色，这我一直都知道，这才在命人在韦英儿的饮食之中下了药。

啧啧啧，现在她顶着个肥大的腰身，还有一脸色斑，简直不忍直视……

这是从前我便与曹皇后商量好的，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谁生下的孩子都将是她的儿女，无所谓。

我们只要除了韦家便好，一个没有外戚支持的小皇子，说话都没有一个屁劲大．

所以韦英儿才得以平安产子，只是胎儿头颅巨大，她也是疼了两天一夜，整个过程之中，只要她醒着，口中便是污言秽语便不断，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待小皇子平安落地，我奉命进产房抱出婴孩给陛下御览 ．

韦英儿一见是我，气得两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皇上问我贵妃如何？

我见陛下无限欣喜的逗弄着孩儿，吐吐吞吞半天。

"贵妃平安生产，倒是福缘深厚……只是脾气差些，将来唯恐亲自教养小皇子，缺乏些耐性，一见是奴婢，便自顾自的气昏了过去！"

皇上听了，也深已为然，见我似乎觉得委屈，便下令，立马把小皇子送去了曹皇后宫扶养．

这所有仇恨都不是突如其来便有的；这人心也是得一日一日才冷下去的。

后妃们要贤德大度，是挺难的，可我就只做皇上的“玩宠”便不同了，只要能哄他开心便罢，什么天下朝局，又与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反正在陛下心中，我一直也只是个女奴，要不然，他为何从不肯册封于我？

因为我一味顺着陛下的心思，他人刚过三十岁，便被掏空了身体，有了呕血之症。

可偏这时，皇上禁不住我哀求，又长途跋涉，去东海郡瞧仙山，而巧偶了一胎双姝的“奇妙”两姊妹．

当时众人都瞧到林奇，林妙这一对姐妹从海上踏浪而来，而容貌又惊为天人，她们虽未曾名言二人是仙姝，可从陛下狂热的眼神之中，我便看得出，他竟然真信了！

其实说破天，这倒也不是什么精妙的布局，只是陛下现在江山美人都有了，也就差这长生不死了！

在林家姐妹进贡长生丹的头一天，陛下便问过我，可食否？

我答曰：海上遇仙，是陛下天大的造化，更何况有林家两姐妹在，陛下尽可放心！

可皇上却说，他只信我，那便由我，亲手捧药，送他一程……·

大约也是从那天开始，皇上才是真的堕落了下去，有了仙丹加持，竟干出了“一夜御五女”的荒唐事。

后来尽管众朝臣纷纷上奏，建议处死我，可陛下由与我纵情声色，这几年都习惯了，我就如同他的手脚，心中最阴暗的另一部分一样，若要割舍，他又怎么肯？

直到曹皇后按计划，拥护大皇子起兵，“清君侧”，前来杀我，逼圣驾于东海郡，仙人崖。

我也是从未想过，皇上今生最后的遗诏，竟是向曹皇后下令，要护我周全！

陛下这几年亏损的厉害，身子骨单薄的像风筝骨架一样，却执意还挡在我的身前。

“即然皇后想要朕这万里江山，拿去便好！只一样，巧颜她还年轻，放她归去可好？"

曹皇后一身戎甲，虽身为女身，却也威风凛凛，犹豫的看了我一眼。

“这出，咱们事先也没有说好呀……”

皇上最后拥我入怀，大手向我缓缓伸出。

"巧颜，朕那长生丹，可还有了？”

我微微一愣，究竟还是顿了顿。

皇上苦笑一声，还是有从前的两分潇洒。

"有毒是吧！没关系的，终究是朕负了你，应该的……"

陛下一口气，吞下一整瓶的长生丹，后来还是瘫软在了冰冷的大地之上．

我抹了抹眼泪，也懒得去再抱一抱他。

"皇后娘娘，奴才的田和地，您可预备好？”

曹皇后与我从前便商量好了，待事成之后，她依仗大皇子垂帘听政，会放归我出宫，安度晚年。

"张巧颜，本宫虽并不曾与陛下真正的恩爱过，不过也想知道，你有悔！"

"不悔！”

我坚定的一人一马，一路向天边而行。

直到此时，我也还是因为失子恨他，可为何这心中，又如此的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