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有泪的老牛

老耿是位快70岁的老头，没有老伴，无儿无女，只剩一头老牛跟着他。

老牛大概也如他一般，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会跟他一起行动迟缓地犁地，干活。虽慢一点，但也能把事情干完做好。

这头老牛虽是老了，但也能看出昔日风采。它高大威猛，背也是宽阔无比，头上的牛角弯成了满月。

老耿年转轻时读过几年诗书，骨子里也有文人的傲气。家里穷，不堪生活重负，父亲在他十岁时离开他和他的母亲。为了生存下去，母亲出去找活，起早贪黑给别人当下人使唤，也仅维持生活。到老耿十多岁了，跟母亲说要分担家里的开支，出去找份活。母亲托人给他找了份看牛的差使。这个老耿非常喜欢，可以边看牛边看书。

书也是从别人那里借的，且很难借到书，借一本书往往要费好大力气，所以小耿非常珍惜，一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滚瓜烂熟。

小耿就这样与牛相识，牛很识趣，当小耿坐下来看书，它就在旁边吃草看花，怡然自得，偶尔会哞哞地叫几声，是告诉小耿，它就在附近，你看你的书，我吃我的草。

每天都是牛吃得饱饱的，小耿也收获满满地回家。

可是有一次，小耿没借到书，在放牛时，到处玩耍。一会爬到牛背上，吹着自制的短笛，一会儿想要越过一条鸿沟，而且自以为很历害，能越过去。鸿沟确实很宽，冲过去时，够着沟边边，没抓稳，掉进沟里，碰在了一块石头上，磕到了膝盖，半天爬不起来。

还是牛下到沟里，用头把老耿拱上了它的背，把他带回了家。

当时，小耿以为磕得不历害，过几天就会好，没告诉母亲，免得她担心。

可是事情不是按照小耿想的那样发展，而是错过了最佳治疗期，落下了一点残疾。站立时，从右脚膝盖处往内侧鼓出来一点，就是站不直，走路时，要先甩一下腿，然后再迈步，样子有点难看。

小耿感觉命运对他如此不公，别人为什么能过得那么好，而自己却一团糟。曾在夜深人静时，也问苍茫大地，为主沉浮？为何我会如此惨？

几天的沮丧后，迎来母亲病重的消息。由于长年累月地操劳，再加上儿子腿成这样了，担心儿子以后的路如何才能走下去。这一担心一操心，病倒了。没到一个月，母亲也去与父亲团聚了，只剩小耿和那头牛了。

后来，小耿长成了大小伙，不再看管牛了。可是家里穷，再加上腿疾，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也很知趣，不去“招惹”姑娘们，就算小孩取笑他，也无所谓，所以孤身一人。后来，村长照顾他，让他干了文书的活，抄点东西，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这一干就是二三十年，期间也差点连这项工作都没了，多亏乡里乡亲照顾，才不至于丢了饭碗。最后，有大学生回乡改变农村面貌，大学生们有他们的新思路新办法，也用不到他了。

后来，乡亲们让他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干个泥瓦匠吧，哪怕打打下手也行。可是，让他挑砖吧，挑起来很费力，而且走得慢；让他学着砌墙，又不能蹲太久，也不能站太久，站不稳，一看就仿佛要倒。

得了，村长给了他一头牛，让他帮人犁地。这活他倒是勉强能行，不用蹲着，站累了还可以坐在田边休息，挺好。从此，他和牛相依为命。农忙时，他们俩一起忙；清闲时，他牵着牛去山上，就像小时候一样看牛。老耿对待牛如同老朋友一样，给它好吃的，把牛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牛身上也是干净得很。他自己也是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破旧，但也整洁。

他们俩在一起呆了二十年，现在都已显得又老又无用了。

一天吃完简单的晚餐，老耿坐在老牛身边，看着它，一言不发。老牛仿佛也知道他的心事，头伸过来蹭蹭他。他们已经心有灵犀了，无需太多言语和动作，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想法。

老耿感觉时日无多了，最近他病得历害，都去医院好几趟了，还是邻居帮他付得钱，他不知道该怎么还。现在他稍微好点，能起床了，就过来看看它。

他靠着牛，牛也不动，心甘情愿地让他靠着。它很感激他：如果它饿了，他会想方设法去给他弄点儿吃的，即使在冬天，他也多少能给它点绿草吃；如果它累了，他会让它歇着，不会累着它；如果它生病了，即使是在晚上，他都会去找兽医给它瞧病。老牛记得他的点点滴滴，也知道他的痛楚。现在在他生命里只有它老牛了。

老牛听着他的喃喃自语，渐渐地变小了，没声了，然后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这一声，让老牛明白，他不是睡着了，而是睡过去了。

月亮照着牛圈，有些月光进了牛圈，刚好照着牛的头部，牛眼里有个大大的月亮，而且眼里有泪水。或许，它该去陪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