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特意带孩子们回了一趟祁东老家,一方面走走老家的亲戚,一方面是为了扫墓,然而更想去看看奶奶家的老屋,因为童年里关于老家的记忆,最清晰的也就只有这老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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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的老屋是由三间并排的大房子组成的,中间是正厅,两边各是一间大厢房。灶房就开在正厅的一角,然而并没有隔开。灶房顶上用木板铺开了几见方的夹层,夹层里横七竖八地摆满了柴禾。正门开在中间,一边是灶房,一边是大水缸。黑色的大水缸外面套了木头架子,上面还带了木盖,透着些许古朴的气息。而吃饭的桌子就摆在大水缸旁。可能是年数久远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黝黑的颜色。灶台是黑的,水缸是黑的,木盖是黑的,吃饭的木桌是黑的,墙壁是黑的,屋顶也是黑的,裸露的泥地更是黑得透彻。所有的这一切,在这间老屋里酝酿出一股特别的气味,像雨后初晴山林里热气慢慢上来的味道,然而又似乎要再发酵之后更为妥帖些。算不上是那种能取悦鼻子的味道,我却是喜欢上了这股子气味。说不出原由,许是亲切。
儿时,每次回奶奶家,总是在暑假。我喜欢脱了鞋,光脚踩在那凹凸不平的泥地板上。黑泥地的凉爽好似总能安慰燥热的心。也因为历经千万次的打磨,泥地板的触感细腻而柔滑。我还特别喜欢坐在屋檐下的石凳上,看屋前小泥潭边的树。葡萄藤有时调皮地漫过葡萄架,径直把藤绕在了树上,索性还挂上了几窜红红绿绿的葡萄,让人不禁疑惑起来,是树结了葡萄。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对于故乡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亲。虽然我不在那片土地上长大,但因为第一声啼哭给了那片土地,于是灵魂里便自自然然烙下了它的影子。就像一颗种子,无论在何处生根,都能在它开出的花里嗅出曾经孕育过它的那一抔泥土的芳香。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已经快三十个年头了,奶奶家的老屋也早已看不到了。唯一能见证它曾经存在过的,仅仅是一处不到半米高的墙角。在原来的位置上是小叔二十年前盖的,一层半的小楼。房子刚完工,小叔却病了。脑瘤夺去了他28岁年轻的生命,婶婶带着6岁的堂弟改嫁了。于是这座新房里再也没有住过人。不沾一点人气的小楼风雨飘摇地在老屋的位置上守望着它自己孤独的二十年,那墙角裂开的口子兴许是它伤了的心。爸爸,大姐,奶奶,几年前也相继离开了人世间。他们都是在这间老屋里生活过最久的人。不知道,在另一个空间里,他们是否还能相聚,是否也住着这样的老屋。
在原来老屋左边的位置上是小爷爷的房子,屋里也很多年不曾住人。小爷爷是爷爷四个兄弟中最小的。而我小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家还有这样的亲戚。我和弟弟时常在他家门前玩耍。他是村里最严肃的陌生人,嘴角崩得老紧,眼里透着怒光。总感觉在他眼里我们定是做错了什么似的,我从不敢靠近他。爸爸14岁那年爷爷就意外去世了,小爷爷从那时起就不待见奶奶一家。两家人吵过,打过。没有男主人的家,还有来自自家小叔子的欺负,在奶奶爸爸叔叔和姑姑说起往事的时候,他们都曾落过泪。如果没有过往的种种,如果小爷爷可以有老人该有慈祥,或许我还能在他身上找寻一些爷爷的影子。
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我找到了从前坐过的石凳。我突然回想起从前葡萄藤绕过的树居然就是这棵银杏树,难怪记忆中的那棵树是那么的好看,那扇形的绿叶在阳光下闪着光。也只有这棵银杏树依旧如从前一般郁郁葱葱。石板凳像沧桑的老朋友依偎在银杏树下。奶奶家的老屋已经不在,小爷爷的房子也如迟暮的老者,而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只有脚下的黄土地还是从前的样子。很多年前,小爷爷家和奶奶争吵抢夺的也只是这片土地上的边边角角,而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他们像一片枯叶,把自己安放在一方狭小的土地里。
大地依然无声,它袒露着它博大的胸膛,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而曾落脚在大地上的人,他们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就像他们也不曾来过似的。我突然想,大地,它是否也长了心,是否也还珍藏了他们曾经深深浅浅或大或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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