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暑假,我刚从家返回学校,一个早晨,我接到妈妈的电话,她泣不成声,问我是不是可以回趟家,我当即就决定了,却没有很慌张,并有条不紊的放下了手头在进行的实验,我几乎习惯了这种突发事件。
学校离车站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我买到了赶晚能到家的车票,能到车站即可,外婆住在县上的医院,那也是我们那个偏僻的地方算的上好的县医院了,我曾多次穿梭在那家医院,上楼下楼,进进出出,从开始的慌乱到后来的故作冷静,再到现在的平平淡淡。到县上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哥哥来接了我,我记不得我们路上谈论了些什么了,大抵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吧。到医院时天已经几乎黑了,我去到外婆的病房,那间充斥着农药味的病房,看见了妈妈,二姨、三姨、一众姐姐、一众哥哥,每个人表情都很忧伤,很忧伤,我看见那个躺在病床上,插着透析机的外婆,我前几天离家返校告别时还很健康的老人,那个倔强又顽强的老人,躺在那里,呼吸沉重,并不轻松,哪怕她似乎并无知觉,我想那也不是轻松的。
最后我知道,外婆是喝了农药,喝了两瓶,伴着白糖喝的,妈妈说她妈妈那么怕苦,伴着白糖却喝下了农药,她哭着絮絮叨叨跟我述说着,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放弃生命,甚至选择了自己最怕的方式来实现,我陪在妈妈身边,或长时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我来到医院后妈妈也终于愿意去尝试吃点东西了,她对我说她怕极了,怕她妈妈就这样走了,她说她妈妈什么都没和她交代,她说她好怕没有妈妈了,她哭着说,我哭着听。她怕,我也怕。我们每天陪在不省人事的外婆身边,妈妈和二姨更是几乎寸步不离,大家都很疲惫,甚至迷迷糊糊,气氛依旧很低沉,甚至很伤感。
想着外婆算是看着一众外孙外女长大的,最小的外孙女,我,也已经成年甚至25岁了,我不知道外婆究竟多大年纪了,只觉得最近几年每次见她似乎都衰老了一些,或多了些白发,或驼了背脊,或慢了步伐,到后来连变白的头发都渐渐开始少了,驼了背脊更驼了,步伐更慢了,我明白她最终还是衰老了,到现在无力反抗,她接受不了衰老带来的被安排,她接受不了衰老带来的不自由,她接受不了衰老带来的力不从心,然后倔强的选择了这种自我解决。在医院我只听到她模糊的喊着为什么要救她,语气却很狠,妈妈和姨在边上不住的流眼泪,舍不得,终究是最深的感情,也曾听到模糊地喊着想要喝水,想要吃梨,这些念头终究是没被满足,医生说一定要防止重吸收,一定要少喝水,我们谨遵医生的吩咐,任由她在那里叫水,却终是没有达成她愿,就这样反反复复,在医院度过了几天,我甚至以为她就快要出院了。可终于他还是更愿意离开的,他的离开让妈妈和二姨哭到失声,除了接受不了外婆地非自然死亡,他们更接受不了的是,不知道握在自己手里的那双手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温度的,那会只有妈妈和二姨在外婆身边,她两一人坐一边,分别握着外婆的手,他们终究是疲惫极了,就那样趴在病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是主治医生突然到来,喊道病人是不是已经停止呼吸了?吓醒了他们,也吓醒了坐在外面的我们,医生终究也还是宣布了死亡。外婆也终究算是得到了自由。
我在家参加了外婆的丧礼就回到了学校,那之后我似乎又淡薄了很多,外婆的去世给了我很多不可言说的感受,有伤心有难过还有迷惑,我感受到了亲人的爱也感受到了亲人的伤,这让我很困惑,也让我很清醒。妈妈打电话过来也总是在哭,妈妈说外婆给她留了钱,那是外婆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外婆留给妈妈的那一份钱最多,外婆托二姨交给妈妈,外婆说爸爸生病了我们家最难过,那是她能出的最后一份力了,妈妈说路过外婆住过的地方,想到外婆生前拖着衰老的身体给她做的吃的,她说她一个人在那个外婆再也不会出现的门前,哭了很久,再也吃不到了,妈妈说二姨一直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外婆给她钱时反应过来那是在道别……外婆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她哪里也不想去,哪里也不准备去,却做好了永远离开的准备。
电话簿里还存着她的电话号码,她生前我会偶尔打电话跟她讲讲话,我总想和她说说话,跟老人家闲聊几句,每次都在她不止一次提醒我电话费很贵后挂掉电话,觉得老人家都比年少之人聪明,我愿意跟她们说说话,她不说什么,却像是什么都知道,那种感觉很好。那以后,我也没再拨通过那个电话号码,也没删掉,没什么特别的念想,只是没删。那以后,我总是会梦见那个去世的老人家,她像生前一样存在,像生前一样同我交谈,像生前一样顽强。奶奶去世后,爷爷问过我是否梦见过奶奶,我回答没有,爷爷说那是因为奶奶走远了,爷爷去世后,爸爸问我有没有梦到过爷爷,我回答没有,爸爸说那是因为爷爷走的很放心,外婆去世后,我很少跟妈妈再谈论起外婆,我怕妈妈在我面前哭,我怕在我面前一直很坚强的她哭。
我想她大概是在和我告别,或许她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女儿们,放心不下她的孙子,孙女以及外孙女们。可去世之人放心不下在世之人又有何用。我想大概是我在和她一遍又一遍的告别,不想她这样离开,可她终究是不会知道了,终究是未解之谜了,终究是未告之别了。
入梦者,放心。
不归者,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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