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 灭

【 丧尸序曲第三部 】

我失去了她，失去了自我，独自去往遥远的无主之地。我不需要呼吸，不曾稍感疲惫，就在正前方，摇晃的、流动的、朦胧的鲜红色世界在向我打开大门。

梦，长长的，与谁都毫无关联，混合着恐怖窒息的幸福香气，啊！是草莓！

亲爱的，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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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终于来了，我的同胞们！

我们是兄弟姐妹，我们生来便代表了造物主最原始、最伟大、最完美的理想形态，香甜让我们变得驯服、温顺，我们一起朝着目的地进发，我们相互扶持，彼此分享美味食物，饱餐一顿，然后接着寻找草莓......

我跟他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故事。

我认真描绘了你的动人模样，你的骨架长度，头骨大小、尺寸与形状，你头发的数量与颜色，你的肋骨粗细，肩胛骨之间的距离，以及你最喜欢的那条粘着煤炭渣子的灰白色麻布长裙......

他们都很善良，乐于倾听，总是无偿帮助像我这样的新手同伴，他们问我你的名字，我告诉他们说，你叫0小姐，0——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因为你是我的起点，最终也将成为我的归宿。

我们的同胞越来越多，可草莓却越来越少，我们饿着肚子，晃荡着快要散架的身体缓慢前进，有时候一天都走不了几百米路，啊！太阳更烈了，现在应该是七月了！我们的游行队伍现在正往南走，从冬天一直走到夏天，跨过季节与寒暑，到达尽头后沿着海岸线继续前进，如果没有路，那些先行者便会绕个圈原路返回，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

我是在冬天遇到他们的。他们救了我，给了我很多新鲜的香甜草莓，我从淤泥地里活了过来，我闻到香气，又想起了你。我爬上河岸，拖着缺失了半个胸腔的身体加入他们。我得到了草莓，再次变得强壮，成为游行队伍的一员。

我的左半边脑袋被野狗啃光了。

我已经忘了我们当初是如何相遇的。我只记得一件事，我找到了冰箱，打开后却没有发现你。你应该是藏在冰箱里的，可是......我翻遍了所有房间里的冰箱，都没有你的影子，我知道你一定在搞恶作剧，就像当初在牛肉草莓中加入老鼠干骗我一样，我不怪你，我也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找到你。

是的，我向他们讲述我们的故事，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就在几天前......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前有个好奇的小行尸问了我一个棘手的问题——你是被谁咬的？他们说被转化的行尸只会记得那个咬过他的人。我当然记得，甚至可以肯定——即使关于被咬的记忆已经被野狗啃掉了，一定是你咬了我，所以我才会这样爱你，为了你一次次地从泥地中爬出来，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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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遇了，那批走到海岸线尽头的队伍折了回来，一个个都显得更瘦了，有的甚至连骨骼也沙化了，烈日暴雨过后，他们身上的骨头就像崩裂的石块一样碎成一片，有的同伴失去双腿，留在了原来的地方，残缺者们挥舞着双臂，嘴里都在大喊着一个名字，韵律不同却意义相通的某个代号。

草莓越来越少，我们也日渐虚弱。

我常常会混淆关于你的记忆，以为那些只是梦，我常常莫名闻到小块的老鼠皮散落一地，留下满屋子的尿骚味，以及颈部若有若无的刺痛感，你留下的牙印早已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前非，痛感若隐若现，可是我却再也感受不到痛了。

大批的同伴朝北方折返，而我们则快要抵达海岸线，然后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一直走，直到陆地尽头......

我常常跟他们开玩笑，说你就是草莓，草莓就是你，因此我才会如此的迷恋那些特殊味道，腐烂的、发臭的都其乐无穷，我在前进，为了你，也为了新鲜草莓。

我在自己的胸膛正中找到了一面镜子，我不记得是何时以及为何将它放在里面，每当烈日当头，我便会悄悄地取出镜片，看一看自己的模样，可他不是人！他配不上你！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镜子里，我将撒谎者摔碎，然后再次捡起，如此反复。

后来，镜子越来越小，我的愤怒终于转化成了好奇，我咧开嘴——可是我没有嘴皮，固执地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属于被转化者的最后倔强，可事情却更槽糕了，于是我只敢看自己的眼睛，尽管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们沿着海岸线一路前进。

有时，我们会在海滩上捡到一些小草莓，带着腥气与咸涩，并不十分鲜美。他们一拥而上，撞碎了好几个弱小的同伴，待发狂者们吃完草莓，很快又变得充满怜悯与同情，对着散架的不幸者表示抱歉，在依依不舍的告别后，继续前进。

一路上，我们不断地失去同伴，同时迎来新的同伴。海浪与潮汐带走一大批不幸者，退潮的时候连片骨头渣都不剩。

亲爱的，我想你了！我怕我会将你忘记，于是每天都在默念你的名字——草莓，因为只要想起草莓的颜色与滋味，只要闻到草莓的香气与味道我便会想起你，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你。他们都很友好，称呼你为0小姐，而我则是0先生，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是，同时我们又什么都是。

“0先生，您的爱人或许就在我们的队伍里呢！如果遇到了她，一定要请我们吃草莓哦！”他们渐渐地学会了用草莓代替生肉，他们喜欢这个称呼，尽管大多数早已忘了草莓的味道。就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草莓，因为这个名字全来自于你，你把生牛肉唤做甜草莓，把老鼠与蟑螂唤做酸草莓，把人肉当成奶油草莓，这都是为什么呢？

我承认我嫉妒了，嫉妒那个让你记住草莓的人，而他又是为什么喜欢草莓，究竟第一个转化者来自哪里......抵达海岸线后的日子里，草莓愈发罕见，就在不久前，我听到自己身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我低下头观察，然后便失去重心栽倒在地。

我的脖子断了，头骨滚到了几步远的地方。太阳正烈，后面的同伴们都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前进，我控制自己的身体爬向自己的头骨，伸出胳膊，将要触碰的瞬间，却被一名同伴踢到了一边，一瞬间天旋地转，贴着沙地表面，阵阵热气扑面而来，我很难受，很热，想要停下......最终，却只能看着自己的脑袋被踩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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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入海底，我不复存在，分离的身体仍在炙热的月光沙地上挣扎不止。

我要到大海深处寻找冰箱。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是我把你藏在了冰箱里，后来却把冰箱弄丢了，于是我去寻找冰箱，接着又把自己弄丢了，我被游行的同伴们救了，我带着对草莓的憧憬继续寻找......最后掉进了大海里。

我知道，你一定在冰箱里，而我则会在这里找到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