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当我从火车站下车,第一次踏上这座城市。问候这里的每一幢建筑,每一条街道。我只有向它们挥挥手,它们或许都有一个温暖的名字,可我叫不出来。这让我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我是一个外地人。而这里,于我来说也叫作外地。然而这并不代表着我听不懂这里人的方言,而是他们在我面前从来都不会说出一句家乡话。在他们心里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和一个外地人讲家乡话,总是别扭的。
在学校里,我发现本地人算少的,大部分都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不同口音的普通话,有着各式各样的爱好,憧憬着五彩斑斓的未来,却没有一个想回到自己的家乡。
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我没有发现,就像我没有同样发现与我目的地相同的人。可能是因为这里不是家乡,没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
每当到了晚上,我喜欢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写我的家乡话,那一种在这里很少有人看得懂的语言。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在背后拍拍我的肩膀,你这是在写诗么。我笑一笑,回答他这是我的家乡话。你想家啊。对!我特别想家,我想回到那个小镇。在那里我可以大声地唱出我写在纸上家乡话,唱成一首歌。没有人会觉得我奇怪,街上的人会应和着,也唱出自己的歌。每当我在纸上写下我的家乡,都会有一种冲动,想背上包,甩开这里的生活不要,坐上一辆绿皮火车,回到我的家乡,继续我的生活。
可是我的亲人告诉我,在家乡那不叫生活,那只能叫荒度。我的亲人还告诉我:你的家乡可能寸草不生。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的亲人都不曾在家乡生活过,他们早已忘却那里的美,从来都不会说那里的语言。
我惶惶着,我真的是个异乡人。不仅在这座城,甚至连从前生活的那座城,都是异乡。不仅是现在,甚至我活过的十八年,我都是异乡人。看着周围的人可以和自己的家人打电话,我其实很羡慕的。他们无比肯定电话的那一头就是自己的家乡,而我呢。只有这残缺不全的家乡话聊以作证。甚至在很多时候我要说服自己,我是一个异乡人。多么悲哀啊。莫迪亚诺在《暗店街》中写到“我什么也不是”,只有同样失去了自己家乡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啊,多么悲哀。我就像流浪的野狗,明明知道这里的生活不属于自己,却偏偏做了这个异乡人。
一个带着泥土气味的早晨,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信。上面写着:给我的家人,署名查海生。这是一封来自家乡的信,这个叫查海生的人,在家乡我们叫他海子。在信里孩子说,他给他的每一个亲人都写了一封幸福的信,其中包括我。告诉那些流浪在外的家人们,远方的小镇有着一轮温暖的太阳,青色的草地,青色的麦子,那就是我们的家乡。他告诉我,不要惧怕流浪,因为在异乡同样有着像我这样流浪的人,他们也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孤独,他们一样厌恶眼前的琐碎,他们一样向往可以有一天可以坐着绿皮火车回到家乡。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在异乡新的生活,开始呼吸每一天早晨的空气,睡在中午的床上,晒着下午的太阳。在晚上给家乡写一封充满爱意的信,如果有又人问我:你这是在写诗么?我会说是的,还会大声地读给他听。让这些在外地的朋友,也感受到来自家乡的气息。如果可以,我也会在这座城里寻找我的家人。和他们用家乡话交流,一起站在高高的山上眺望我们的家乡,忘记留在异乡的寂寞。
今年我十八岁,把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乡,将会做一辈子的异乡人。不过我并不后悔,反而十分幸福。因为每当到梦里,我都会回到那个地方,把自己的灵魂妥妥地安放。
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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