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见山,也总想渡那山。
山是不动的,只由得我走向它。第一次的时候,行了十多公里,山近在眼前。于是奔入一条岔径,以为山只有咫尺之遥,却发现突然横生出一条河来。
河水潺潺,滑过石子,像一条缎带随风轻摆。这会儿只能溯洄从之,寻那山中之源。夹岸各是成片的柚林结着清脆的柚子,草芥子混合着狗尾巴在小路上牵着脚踝,弄得人酥酥痒痒的。
果农在林间替那些柚子剪去多余的枝叶,被剪去的枝丫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伤口流出白色的黏液。空气中弥漫着柚树的味道。我看到果农在替它们包扎,在火红的霞光下,那些树木的断口迅速结痂。
我惊讶于植物愈合的奇妙力量,万物生长,枯荣有道。即便有人工加以干涉,只待一阵风吹过,就把生命拂拭得如此干净。
倦鸟归巢,一晃眼就觉得树上都开满了白花。而山头再也挂不住夕照了,斜阳西下。我又往前走了一阵,也不去做那打草惊蛇的危险动作。我是轻声慢步的,踏莎行。
这时,山更近了,山腰上飘着一缕炊烟,抬眼见那几栋房子,灯火人家。似乎也能听见山中的天籁了,那来自于山野的呼唤,还有那从未有人问津,却多了几句寒暄的扣门声。我知道,等待我的也许是一道柴门,也有可能是一声犬吠。我的期盼由来已久。
这路上,有人问我去向哪?我并没回答,我只想渡山。这山有它的性子,云时雨雾时晴,好不容易拨开它的面纱,又娇羞的钻入另一团烟里。我终于与它接壤,它的缥缈一下子在我面前全都失去神秘感。
我顿生疲惫,我是一个黄昏而来的人,如今我却是它身上的一粒尘,我在虔诚地扣访它的山门。大抵山是清寂的,教人以虚怀若谷,不悲不喜平淡真切,味道最是自然。可松花酿酒,也可春水煎茶。
我涉足于山野之下,蜿蜒的路将我引,我不禁回头,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但在山的眼里是那么近。陶渊明说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我心生释然,叹自己拘泥于路程,落得个俗套下场。当初一心想要见山,离家几百公里来到这儿,早看山,晚傍山,单记得肩膀上的刺青是个渡字。以山为冠,以水为带,从此退隐江湖,做那三尺讲台的说书人。你看,王维的空山不见人,张继的夜半钟声,辛弃疾的西北望长安,刘长卿的青山独归远,我尽得唐宋风流。
我并不自鸣得意,迟暮的云很美,夕阳在为她梳妆,那年冬夜的月很美,就像此刻我眼前的山眉。
只是很久,我都不曾遇到过,那位画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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