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远去

作者: 子牙兄 | 来源:发表于2018-10-28 07:46 被阅读0次

    蛙声远去

    文 | 张书友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刘易斯在人口流动模型中提出“刘易斯拐点”,即劳动力过剩向短缺的转折点,是指在工业化过程中,随着农村富余劳动力向非农业的逐步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逐步减少,最终枯萎。——题记

    又是一个谷雨季节,每到这时,我都想起故乡的水田,想起了蛙声。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从湿润地面到山水渐涨,山间溪水随堰渠流进农田,在庄稼人的眼里,那简直是上天在施舍恩泽,降的是甘露,春雨贵如油啊,岂能让它白白流走?加之故乡的田大部分是“旱田”,全靠天灌水,靠天吃饭,岂能错过时刻,争分夺秒地抢水!人声鼎沸,早出晚归,冒雨耕作,与天斗与地斗,这里面当然有我的父亲与兄弟们的身影。

    在当地,故乡的田还算不少,依山而建,与云南哀牢山哈尼族梯田有几分相像,遇到不缺水的年份,全部灌上水,几片沟岭全是水的泽国,几十里以外清楚感受水的亮光。其实田里灌水不是一次性完成,分批完成,所以,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能收上水。首批,用一个大田作为育秧田的蓄水田,必须保证它能防漏防旱,装足够多的水,能随时向育秧田供给水源,承担”战略补给舰”的作用。随后才陆续给其他的田灌水,可急可缓,最要紧的是插大秧前后,必须最大限度地让所有田都灌上水插上秧,所以大多农户早早着手,逢水必收,绝没有浪费水的现象。

    当整个村子那几片平缓沟岭上的田全被灌满水,初夜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水面上,那气势那景象让人震撼。自田中蓄水开始,蛙声也就开始了,昼夜不停地从水中响起,特别是初夜时分,人们都从田中撤退了,回家准备休息或挑灯加餐,这时水田里的蛙声阵阵响起,急的缓的、高的低的、远的近的、明的暗的,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水田就成了它们的露天音乐厅,按各自指挥的节奏、乐章和韵律,有序进行,偶尔还有蛐蛐和圈舍的牛铃也穿插其中点缀。这乐章还特别长,人们已进入梦乡,它们还在进行,忠实的音乐爱好者,痴迷的演奏者,宁静的山村!

    偶尔会听到看到有青蛙从一个田跳到另一个田,或从田坎跳到田中,一米跳台、三米跳台、十米跳台、单蛙跳、双蛙跳、前空翻、后空翻、规定动作、自选动作、潜泳、蛙泳……“扑通、扑通”驾轻就熟,想咋跳就咋跳,想咋游就咋游!

    听人说,鸣唱的是公蛙,它的鸣唱是为了吸引异性,越美越动听,越容易得到异性。没有钱财、没有权势、没有背景,只能凭自身的强壮、歌喉、身姿、颜色、速度等公平竞争,从而获得地位、食物、配偶、生存机会。没有保护伞与特殊照顾,只要生存条件许可,其种族就旺盛地繁衍生息。我们的父老乡亲,一代一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与此有何异乎?

    蛙声如潮,“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越是丰年,蛙声越多,风调雨顺最适宜蛙的生活,反过来,越是有蛙越能保护水稻的生长,相依相生的生态系统!

    蛙声已远去好多年……

    高中以后,离家越来越远,回家越来越少。蛙声多变的季节,也是我学习多变的季节,无缘听到那熟悉的蛙声。童年少年已逝,不再欢快,蛙声渐成回忆,偶尔听到,已不是当年的青春,也不是当年的直白——“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圆滑、老成、霸道、阴险!

    那些耕田的乡亲,也包括我的父亲与兄弟们,渐渐年迈,不能再到田中劈波斩浪、扶犁挥鞭。岁月的波涛将他们拍在岸上,同时代的人偶尔相聚,诉说久违的恋曲。

    农耕文明的时代已经过去,工业文明、市场经济时代的到来,人们都在盘算投入与产出的比率,有人说农民反映迟钝,不会算账,即使算账也不精明,他们不懂高等代数、几何运算,但他们几千年的实践与亲身体验,深知吃亏不吃亏,划算不划算,任何高明的数学家都不能穷尽其中的奥秘。你们是停留在理论上,而农民是在真正的感受上!种子、农药、肥料、劳力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成本与农作物收入严重失衡,“谷贱伤农”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深奥的问题!

    新一代的农民子女,自入学就离开土地,小学初中高中毕业或未毕业,早已盘算到何地外出务工,他们从上一辈的精力与收获得知,仅靠那片土地难以养活自身和家人,不是不留恋那片土地,而是都面临同样的也是最大的问题——不仅仅是生计!新生代农民工,他们也自知身份难定,说自己是农民吧,却不接地气,不愿下田地,不会干农活,不知季节播种的常识和规律;说自己是工人吧,却难有固定的工作场所与稳定的劳资关系。年头岁末,如候鸟一般飞回家中,吃着由父辈们耕种的粮食,很难嚼出其中的辛劳与所含的价值了。

    他们带回的电器产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老人们听了两三次就再也不想听了,简单重复、枯燥乏味,不接地气的东西,就缺乏生气,缺少故乡泥土的芬芳,缺乏蛙声的亲切、鲜活。在家的那些留守者,老弱病残、身衰体单望着那大片荒芜的农田或局部改种的旱地作物,没有水田的村庄,没有了蛙声,顿时少了灵气和灵动,显得特别地寂静空虚,心里憋闷得慌。

    而今,我生活与工作在一个小县城,三年五载很难再听到蛙声,也就渐渐遗忘了蛙声。那日傍晚从城中河堤走过,一棵柳树之下传来蛙声,驻足良久,凝神静气,细细听了好一阵子,享受了久违的恋曲。不忍离去:我的蛙友,哈喽!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莫非是我前日梦回乡村,为没有见到你的身影,没有听到你的声音,而莫名伤感的时候?你是否来自故乡的哪一个水田、哪一个水塘?今日的家乡可曾有你的同伴沐浴同样的月光,发出同样的欢唱?家乡那些水田还有多少起旱与抛荒?家中还有没有老人在吃力地耕种自己那一份口粮?我也闷得慌,何时能与你一同回到那遥远的山村,找回那远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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