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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从小长大的农村,村里人都以做泥瓦为生。
做泥瓦有几个必不可少的“装备”,窑房,窑子,泥塘,还有一片每家每户自己开发的供应泥土的泥洞。这些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坐落在那个我们方言叫做瓦厂的地方。
一般来说,每家每户那时候基本每年都能做两窑瓦片。每窑瓦片的卖价在六千到九千块钱左右,中间的差价主要在于瓦片的成色。
瓦片正常的样子是灰色的,成色好的灰里带点儿微微的绿,灰里带黄的就不怎么值钱了。当然,最差的就是那些被急火烧红了的瓦片,基本上没人买。
窑房离公路很远,所以烧好的瓦片从窑子里运出来还得用马驮到公路上等待买家。那时候十里八村的大家建房子还都是建瓦房,所以成色好的瓦片总是很抢手。
我们村不大,五十几户人家,二百来号人,大家的窑房都是建在一起的。窑房不像房子,为了让泥瓦干燥,窑房得四面透风,所以它四周都没有墙。几根大柱子撑起一个可以盖瓦片的房顶,房顶上遮雨的瓦片基本都是各家各户的失败品。
小时候,我妈经常会指着我家窑房上那些红色的失败品跟我说:木匠家里没有一根好板凳。
除开农忙时节,那时候爸妈一整天基本都在瓦厂里干活儿。村里的孩子放学之后也会经常去瓦厂,我和哥哥也不例外。
大大小小的窑房坐落在离公路很远的山沟里,远远望去,那片窑房像极了村落。
那时候大人们也都称窑房是自己的第二个家,村里的夫妻吵架了,没地儿去又不想回家的大老婆小媳妇们也经常往自家的窑房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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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没钱,自然,我和哥哥基本上也都没什么玩具。
在瓦厂,男孩子最喜欢到水深的泥塘里游泳,而不方便脱衣服的女孩子们则会用泥捏各种各样的小人。大家每次捏好之后还会给自己的小人画上头发,带上野花儿,玩得不亦乐乎。
由于做泥瓦需要大量的泥巴,所以每家每户的窑房周围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挖泥留下的泥坑。泥坑挖多了,一下大雨泥坑就连成一片汪洋。
每次下过大雨之后,妈妈都会在去我家窑房的必经之路上用大石头垫出一条路。不长不短的石头路,不深不浅的积水,我到现在依旧能想起走石头路的那种刺激的感觉。
每到夏天,泥塘里总是会有很多的蝌蚪。小蝌蚪出现之前池塘里很少能看到青蛙,小蝌蚪出现的“前兆”就是池塘的水面漂着很多黑黑的连成一片的青蛙蛋。
小蝌蚪刚出生时非常小,游到哪儿都是密密的一大群。等蝌蚪稍微长大一点儿,我们就会用矿泉水瓶把它转移到家里平房的房顶上。
夏天总是多雨,为了集水而修建的房顶很是适合小蝌蚪生存。
小蝌蚪越长越大,先长出两条后腿,又长出两条前腿。尾巴消失之后,小蝌蚪就变成了小青蛙。小青蛙长大就成了大青蛙,再之后,它就跳到房屋后面的地里吃害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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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平房在农村的兴起,村里的瓦片一下子就断了销路。我上六年级的时候,村里人便没有人再做泥瓦了。
短短几年时间,原来的瓦厂又变回了泥地,大家都在窑房的地基上重新种上了玉米。
虽然瓦厂没了,但我家房顶上却每年都会有新的小蝌蚪,也许是家附近仍旧有驻留的青蛙吧。
蝌蚪长大之后变成青蛙,在寂静的夏夜里和地里的蛐蛐儿唱和着,此消彼长。单论叫声的强度的话,青蛙貌似还更胜一筹。
上初二的时候,我们学了《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宋朝诗人辛弃疾的诗。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那时候语文老师每周都得让我们背好几首古诗,周五回家的时候,我一边走路一边背诗,走到家的时候,古诗也都基本记住了。
才疏学浅,虽不能体会诗人的心境但诗的意境还是能略知一二。特别是那句“听取蛙声一片”,作为一个经常能听到蛙声的农村孩子,经诗人这么一写,顿时觉得蛙声高大上了不少。
那天我到回家,刚进门我妈就跟我说,昨天晚上,房顶的青蛙一直叫个不停,她半夜都睡不着觉,她一咬牙,一跺脚,拿起家里舀水的水瓢打着电筒就上了房顶,上了房顶一眼就找到了那只“扰民”的青蛙,于是她就用水瓢把青蛙舀起来扔到了屋后的地里。
我听完之后觉得挺同情那只青蛙的,恍惚间也就懂得了诗人写诗时的心境。
爱屋及乌,没有由衷的喜爱的话,怎么能把如此聒噪的声音写得这么的脱俗呢。
那只扰了我妈妈清梦的青蛙呢?哈哈哈,也许就此就流浪在各家的玉米地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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