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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碧溪(八)

石碧溪(八)

作者: 欧阳雪岩 | 来源:发表于2017-12-07 07:49 被阅读0次

    满顺娘的胃口越来越不好,饭吃得也越来越少了。自把腿摔折后,不但没有恢复,倒就这样的卧床不起,本来就瘦虚的身子,现在更加的显得削弱。两个眼眶深深地凹进去,只两只眼珠子在里面骨碌碌地打转。满顺着实的心疼老娘,地里也不常去,每天就守在床边,给娘喂汤药,一天分多次的给娘喂东西吃。

    照常的一天早上,满顺娘一醒来便把满顺叫到身边,紧紧地盯着他看。在那两只眼睛里,透露出极其留恋和可怜似的光。

    “顺娃子,你爹要带我走了。晚晌梦到他,就在咱家那儿地头儿,他朝我摆手,我就慢慢地走近他啊,一直走进那坟堆子里去······”

    “娘,这好好的,你又说啥呢。咱别往坏处想,要往好处想······”

    “顺娃子,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你爹走了以后,我这病根就算是落下了,前不久的这一跌,可是最后添的一把火。”满顺娘慢吞吞地说着,费力地抬起手伸触到满顺的脸前,他一把抓住。

    “娘······”满顺握住老娘的手,埋下头去抽咽着。“您还没看到我娶媳妇呢,不能,您不能······”

    “顺娃子,娘都知道,你打小······就和曼丽俩人好,可······咱的经济不行,不能······拖拽着她受罪。老郭头儿眼里又没个人儿,还真是苦了你们娃······”

    提起曼丽,满顺更加的难过,他抹着脸抬起头,“娘,咱不说这些个了,再睡会儿吧,我去泼个鸡蛋······”边说着边往外走。

    满顺把床搬到了娘的屋子,这可以更为方便照顾娘的生活。按照娘的吩咐,满顺通知了所有的亲戚。在这两天里,都不时的有人上家里来看望,那些住得远一些的,也将在一两天后赶来。雨下个不停,这天从早上一直下到晚上,还在蒙森着,倒是比先前的要小些。满顺亲自看着娘睡着了,他才在院子里挖了条沟,引着水一直流到水窖里去。

    日头从东方升起来了,像是在水里洗过澡似的,显得干净、清亮。可满顺娘却永远的沉睡下去,不再复醒了。满顺早上起来习惯性的把娘的手收在腹前,可一把摸上去,却发现冰冷冷的。再仔细观察后,确已没有了声息,满顺猛地趴在娘身上,便哭将起来。满顺娘去了,就像燃尽了的炭火,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光明。

    满顺娘的灵棚就安定在村子的广场上,大段黑色的幔布由棚沿边儿上垂下地来。灵棚中央放着棺材,是用四个长条板凳支起来的,彩绘师傅正在用油漆给棺材上画着图案,那画着的全是些天上才会有的人物,一个个的头顶上现着一饼光圈,在棺材的正头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灵棚内,棺材四周的地下,铺放着些干草杆,给将来吊孝的人预备着坐。当天晚上,满顺就在灵棚内守灵,一头大灯孤零零的亮到通明。

    所有被告知的亲戚们都回来了,今天就是满顺娘出殡的日子。一些孝子在灵棚内深埋着头哭喊着,满顺是坐在最前面的,头上系戴着白布条,两眼发红,时而有人会上前来慰问几句,说些“生者安息,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他就点头表示答应着。场外,更是有许多人在围看着,讨论着,谈话的中间透露出一些可怜的意思,有些人竟也落下泪来。

    晌午过后,当冲天的炮声一响,满顺起身便走到灵棚外的祭桌上,拿起烧罢纸、点过香的黑紫罐头往地上狠的一砸,“哐啷”的一声,便碎成一地,这就是要起殡了。满顺拿起娘的照片,捧在怀里,走在吊孝队伍的最前面,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他后面紧跟着的是一些孝子,统一的穿着白衣服,在左臂上系戴着一块儿黑布条。满顺娘的棺材是由八个大汉并排整齐地扛着的,各人的肩膀上落着一根粗木桩,跟随着队伍前进。出殡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些锣鼓响器,走走停停,吹吹打打,每在停下来的时候就放一阵儿鞭炮。沿街的一些村民也看热闹似的,出来凑凑脸儿,观摩观摩。

    队伍终于到了坟地。在下葬填土的时候,孝子们的哭声显得更加的高了。满顺跪趴在地上哭喊着,流下的泪和鼻涕和着土沫贴在脸上,真有不能形容的悲痛。有三两个人实在看不过去,便向前搀起满顺送到一旁歇着。

    就这样,这块地里又多了一个坟垛子,紧挨着满顺爹的坟。三个月前,满顺娘在这里哭坟的情景还清晰的记着,眨巴眼儿的,老太太却也西去。人世辗转,一切事,终要尘归了尘,土归了土。葬罢,最后一次鞭炮响过,各人磕了头,就离散了去,满顺也被人搀扶着送回家。

    满顺娘一百天过后,已经是深秋了。地里的庄稼也全都拾掇完,除去给郭老汉的岁粮之外,还剩下几百斤的玉米和谷子,也都散发给几个亲戚和邻友了。因为叔婶们都不住在村里,老屋和土地便一齐交给万富帮忙照看。说是“照看”而不是“出卖”,对满顺来说,石碧溪确实留有太多的眷恋。石碧溪的地下葬着他的亲人,连同他的根也一起的埋下了。就像曼丽在信中所说的那样:“石碧溪是我们的家乡,或许以后会变成故乡罢,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至于郭老汉过继过来的那半亩薄田,业已归还。满顺最后要走的时候,又上坟地看了一下他的爹娘,那上次烧过的纸的残迹还未被风完全地吹得干净。

    满顺走了,在一个伴有鸡叫的早晨。他的离开,是悲伤和希望共同决断的,前方充满着未知,但对满顺却足以形成一股巨大的诱惑力。他正当年轻,又有理想,一个新的世界正等待着他去发现,去开辟,去实现自己。

    满顺走了,他的背影终消失在初升的太阳的光线里。

    一次次地送走了黄昏,却又迎来一个个的黎明,生活就像过电影儿似的,各种人事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一眨眼地去了,却一眨眼地又来了,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抑或是换了一个方向罢。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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