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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量(4-6)|我的视界 我的中国 - 草稿

分量(4-6)|我的视界 我的中国 - 草稿

作者: 仁者无敌_cbe8 | 来源:发表于2019-09-29 21:19 被阅读0次


    实拍

                   


                      四

          违背了老板的意愿,换电线的事又搁置起来。午休时,屋里热的根本呆不住,一进屋,那汗水就感应地涌了出来。大伙只好来到小院外,散乱地坐在昨天吃午饭的墙根下权作休息,十二点左右,那荫凉才刚好遮住一个人,同样暑气蒸人,比屋里强不了多少,只是通透一些而已。大伙有的赤着上身,靠墙而坐,将头抵在双臂抱着的膝盖上打瞌睡;有的双肩上敷上块湿毛巾,头倚着墙,闭目养神;还有的迷着眼睛,摇着扇子假寐。虽说不至于大汗淋漓,不少人的额头还是汗津津的,有的心口窝处,还有着涓涓细流。这副貌似“溃军”的样子,惹得邻居家的学生,拿着手机来拍照。而身为带队队长的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午饭前,我就给李工打了电话,并没有反映施工情况(我们要识大体,不能激化监理和老板之间的矛盾),只是让他催促老板抓紧换上电线,他催过老板之后,立马回电话告诉我说,老谢正和电工协商着呢。可我意识到,根据上午老谢的态度和歪脖的学说,他有可能是故意在搪塞大家,而我们又更不能贸然地把猜度说给李工,面对这种局面,我们只能再耐心等等。

          但是,我心里最清楚,昨天来时,大伙都起了个早五更,没有睡足觉,也没有午睡,晚上更没有睡好,今天这午休,又无异于一种煎熬,不知老板什么时候换上电线呢。一个人,五六十公斤的身躯,一天下来,张来合去的,要摆弄几十吨重的石头,如此下去,我们的人精神不跨,身子要先跨呢。我禁不住叹息一声。

          杨天一见我忧虑的样子,安慰我说:“得天,别把事放心上,要想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歪头大麦”似的巨树成坐正了,激愤地说: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打瞌睡的冯贵仁,梦呓似的喃喃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带有睡意的语气里,却满含自信。

          头倚着墙闭目养神的陆顺,恬然一笑说:“得天叔,我们若是一帆风顺,你就不会把我们写进《农民工》一书了。你的日记,也岂不就乏味了。”

          周得君双手揉着太阳穴说:“我们自从出门打工,什么样的老板没有遇到过,还不都是‘风雨中逍遥过’”

          令狐扶正一边剪着脚趾甲,一边说:“不愁,谁身板撑不住了,就歇上一晌再干啊。再一个,大伙万一抗不住了,还有小李子呢。小李子代表的可是------可是真正的大东家。”

          既然大伙都坚定自信,我的内疚和忧虑也便淡化了。

          下午,老谢一直没有露面。下工之前,李工倒是打来电话说,他刚和老谢通过电话,老谢说与电工已经协商好了,只是电工还在外地,没有赶回来,要我们再委屈一夜。

          阴郁的夜空,沉闷中没有一丝风儿。为了减少排放热量,大伙早早的关了屋里的电灯,躺在黑洞洞的地铺上,一间屋里一个小风扇,六个人轮流用着,其余的人都挥着扇子,不但煽风,还驱赶着难闻的气味——这屋里除了挤面包车时的几种味道外,又增添了熏香的烟气味和球鞋里散发出的熏臭味——大伙戏称为“酒糟味”。困乏之极,那扇子摇着摇着,就睡着了,可停了扇子,不大工夫就给热醒,摇扇子再睡,再度热醒。

          屋里忽然亮了一下,接着便听见远处有隆隆的雷声。渐渐的,闪电越来越亮,雷鸣越来越响,随之也有了些许的凉意,躯体有了适应感,多数人便踏实地睡着了。这时,歪脖却忽的爬起来,生怕惊动别人,轻轻地地折起自己的凉席子,将下面的土工布卷起,夹在腋下,悄悄地出去了。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两个对向走来的身影。伙夫老亢问:“是你呀,兄弟。”

          歪脖应道:“嗯。用来盖水泥垛的塑料布,不知中间怎么坏了个窟窿,我怕漏雨,又重新去盖了盖。哎,老亢哥,要下雨了,你这是慌里慌张的干啥去?”

          “别提了,我大儿子家出祸事了。”

          “啊!出什么祸事?在哪里?”

          歪脖先是一惊,接着关切地问。

          “他不是在盖房子吗,拉水泥的车,下午坏在半道上了,修好后,这才赶着送来,眼看就到家了,可偏偏又歪趔在前邻宅基上没有垫土的坑边上了,掉坑里半车水泥不说,说是司机给甩到坑里去了,这人还不知啥情况呢,我接到电话后就慌着赶过来了。我抓紧走了。”老亢说着走远了。

          歪脖急遽向住处跑去。

          当歪脖气喘不迭地说完这一震惊的消息,大伙的睡意一扫而光了。人命关天,救人救火,义无反顾。也不用动员,大伙相继拥了出去。

          我们来到现场,听说司机甩到坑里,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已经送往医院了。闪电下,大伙看到那运水泥的车半倾斜在坑边上,给一颗合抱粗的老榆树架住,不然,可想而知,后果就严重了。

          老亢看见我们,颤抖着手,用手电照着轮胎下陷处的一汪泥水,骂骂咧咧地埋怨说:“你看,这水管子坑死人了,都是承包这自来水的,还有持暗股的俺村的书记,他们弄些劣质产品,又糊糊弄弄的埋上,把钱攥手里就完事了,一六三八的就轧坏呢。不然的话,也不会出这祸事呀。唉,再有几天就完工了,偏偏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老亢哥,有惊无险,就消消气吧。”我安慰了他一句,又接着问,“我们来,不是好事看热闹的,需要怎么帮忙?你尽管说。”

          “哎呀,你们来的正好,我们村上的年轻劳力,多是老婆孩子一家三口的住在城里打工。你看,一下雨,这坑里就满水呢,坑里的这水泥------”闪电照亮他那难为情地样子,他终于说,“要么,这样吧,劳累你们搬上来,你们要多少钱,我就出多少钱,行不行?”

          我抓着他说:“你要是提钱呢,我们不挣这个钱。要说是帮忙么,就啥也不用说了。”

          “把水泥放哪里,你赶紧去找个地方吧。”周得君说着,从他手里要过手电,递给令狐扶正给大伙照亮,又一边下坑,一边招呼大伙说,“抓紧了,要下雨了。”

          一时间,大伙又来了劲头,闪电照亮一个个弓着背背水泥的身影,雷鸣催促两腿快行。不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将坑里的二百多袋水泥搬运到了高处。还不等我们把塑料布盖好,大雨点就骤急地下了起来。

          雨,充其量算得上一场中雨,断断续续地下到黎明时分就停了。可平塘里还是积蓄了过半的水。

          老谢开车早早地来到工地,一下车,他就绷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向水泥垛,可到跟前一看,他惊呆了,大窟窿上面盖着一张约摸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半旧的防水土工布,四周还压满了砖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出门用来铺在身下防潮湿的。无需置疑,这是某个石匠的东西。

          他默然笑了。又来到大坑前,看一眼水势,以及土坡面上给汇成流的雨水冲刷出多处的沟窝,谈不上什么要紧,又怕给我们的人看见,瞅一眼我们的住处,便连忙开车去了。

          困乏的大伙睡到十一点多钟,又给热醒了。这时,老亢的大儿子已经自作主张将电线沿着邻舍的屋檐安装着过来,他招呼大伙说:“大叔们,来搭把手。我在电话里与电工已经说好啦,这是从我家电表上接过来的,你们放心使用电扇就行了。”

          大伙是惊喜不已,感慨万端啊。我上前去搭手,不禁问:“这新电线,还有电费——”

          “这算不了什么。中午,我还要宴请你们------”

          我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若是那样,我们这心里就反而过意不去了。”

          “看你说的。也罢,那随后再说。”他又叮咛说:“大叔,人心都是肉长的呢。”

          我们还能再说什么。一直困扰着我们的一个生活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我不禁感慨:感动的火花好美!                         


                   

          一天一夜的时间,那半塘水就渗进地下多半截了,露出我们砌完的部分段面,一切完好无损,我们把茬口清理并冲刷干净后,又开始施工了。白天,老谢又没有露面。到了黄昏,我们下班的时候,他领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过来了,两个人站在坑沿上,都一声不响地抽着烟,专注我们一步步的操作,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胖乎乎的中年人招呼我说:“老赵,你过来一下。”

          我过去,老谢给我介绍说:“这是本村的向书记,我们的领导。”

          向书记一脸冷漠地问我:“老赵,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工程吗?”

          我率直地说:“不就是一个平塘吗?”

        “说它是一个平塘,形同虚设。你也看到了,这三四米深的水,有三天的时间,基本上就能渗没了。可以说,将来这地方,既养不了鱼,也种不上藕。”他又指指南北两面的臭水管道说,“说白了,它就是垃圾场演变成一个污水池,只是走走搞生态环境的形式,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所以说——”他故意停住了,意思是,那明摆着的意思就不用再说了。

          我耳边响起老亢于水泥车出祸事时说的话------我猜想,他这回肯定还是持暗股,不然,他会说这种话?我装憨卖傻,故作不知。

          他又指着我们砌好的段面说:“这南面马上就砌完了,用了多少砂浆,你有数吗?你想让老谢赔了房子再赔地啊?”

          我冷静地答道:“我们是按规格要求施工的,没有浪费啊?”

          他质问的口气说:“你们经常出门在外,难道就不知道随得方就得圆?我们要六十分的马马虎虎合格的工程,不要一百分的优质工程。明白吗?”

          我庄重地说:“像谢老板要求的,根本达不到六十分。再说,六十分,肯定经不住雨的,也过不了监理这一关。”

          他睥睨的样子说:“你别是不是的就拿监理当挡箭牌。实话告诉你,我能争取到这个没有实用意义的工程,那是什么关系,可想而知,监理又算什么。”

          老谢又接道:“你们自己说,光出门干这石头工程专业,就干了二十多年了,总得懂得‘大河里没水小河里干’,‘肉肥汤也肥’的道理吧?”

          我们听腻了这样的话。我直言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可是,我们如果偷工减料,说不定我们这两天干的活,就泡汤了。这才是一场中雨啊。”

          “你怎么只会钻牛角呢?”向书记有些愠怒了。

          我从容道:“我们吃过这样的亏了。”

          老谢扫一眼近处无人,偷偷地给我做个点钱的手势,又悄悄地说:“这个活下来,我们给你这些。”他说着张开另外的一把手。

          我苦笑着说:“你们看错人了。”

          “冥顽不化!”向书记说着,同时气愤地将烟蒂摔在地上,示意着老谢走开,又恨恨地说,“你们没有吃的亏还多着呢。”

          我意识到,两个老板要给我们出更大的难题了。过哪条河,脱哪步的鞋。

          第二天的下午,老谢又来到施工现场,谁也不理会,一个人步量了一下我们干的工作量,又来到搅拌机旁,在不影响歪脖干活的情况下,和他扯了好长时间。

          傍黑时分,老谢又来到工地,说是要宴请我们大伙。大伙都感到惊讶。这种情况,我们倒也遇到过不少,不过,老板都是诚心的。而他们从敌对态势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到底什么意思?不会是“鸿门宴”吧?别管怎么样,“盛情”难却。

          这在通镇算是上档次的一家酒店。向书记也来了,两个老板陪着我们坐了两大桌。一入座,老谢就夸奖了歪脖一通,说他不但能干,更值得赞扬的是他太负责任了,居然拿自己铺的去盖上老板的水泥。向书记接着问歪脖:“你这么忠诚,愿意来常家村落户吗?”见他笑而不答,又炫耀说,“你们哪里的低保,每月才七十五,可我们这儿,虽说是农村,也超过你们那儿的五倍多呢。你们那儿比起我们这儿来,这一辈子也别想撵上。”

          目前来看,这是事实。众目睽睽之下,弄得歪脖想“顺手牵羊”,却又怕有人说他“给你个棒槌,你也当针(真)了”。他便只是讪讪不语。

          向书记拍拍他的肩膀,逗道:“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接着,又郑重地对大伙说,“我说两句啊。我把大伙邀到这里来,首先,你们来到我们一亩三分地,我要尽尽地主之谊。第二,大伙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共同利益,”他又加重语气,“一个共同的利益,这才走到一起来,这就是缘分。有缘,当然要好好地喝一杯了。第三,我要给歪脖子兄弟点个赞。这个赞,可不只是说说,也不只是意含在酒中,我今天不言明,随后呈现给你们看。我表达这三个意思的同时呢,也有嘱托。首先是你们赵队长——不是夸他,他可是个活络人,领着大伙,懂得随遇而安,自己也会看上顾下,无需我再多说。”

          我心下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那话已经前后矛盾了。你还强加我一身‘活络人’、‘随遇而安’、‘看上顾下’,无非就是说些好话,试图让我心软,同时蛊惑大伙,你们队长已经给老板妥协了,你们也学的‘灵活’些吧。真个好笑!”

          他接着说:“再一个,就是希望大伙都有眼色,老年语,出门上店,指望眼色吃饭。还有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老谢插到:“不用谨小慎微。撑死大胆的,饿死小胆的。”

          向书记又说:“好啦,大伙都是明白人,我们就不多说啦。喝酒。”

          酒至半酣——老板到了半酣的程度。而我们这些土里土气的民工,倒是不在意酒,而时刻在留意着他们真正的动机。果然,向书记拍拍陆顺,若无其事一般,一起出去了,接着,老谢也扯了周得君一下,跟着出去了。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老谢又来把令狐扶正和杨天一叫去了。接着,周得君和陆顺回来了。大伙慌着问他们,到底什么情况?两个人都看不出一丝忧伤地笑起来。陆顺收住笑说:“好事。给我们两个长工资呢。”

          周得君接道:“让我们两个‘领头雁’,再当干毛糙活的领头雁。所以,就给我们每人一天长了八十元。”

          “看你们这么高兴,你们都同意了?”不少人质问。

          陆顺:“笨蛋!我们若是同意了,他们就不会再来叫老杨叔和令狐叔了。”

          “那你们咋应付的?”

          周得君挥挥手说:“周得君、周得君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两个人,是值得大伙信服的。可有人转念又担心起老杨和老令狐来:“这两个老胳膊老腿的不知有什么词没有呢?”

          “嗨,更不用担心他俩,有数的,老姜辣嘛。”

          大伙正议论着,见老谢开门进来,都连忙岔开话题,喝酒吃菜。老谢坐下,先是提议大家共同干了一杯酒,稳住大伙后,又扯了一下冯贵仁和巨树成,先后出去了。陆顺敏感地跟了出去。大伙一时间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我坦然地说:“不用担心。”

          接着,杨天一和令狐扶正一起回来了,瞅瞅气氛更加紧张了,老杨开门见山地说:“担心我们啦?嗨,我说过,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嘛。”听他那语气,显然是没有败阵。

          老令狐也说:“我也说过,老马识途,刮啥风也不会迷了方向。”

          “可你们什么词啊?”

          老令狐绘声绘色地说:“满词呢。我就说,向书记,假设——我说的是假设啊,假设你家买了层楼房,而上层的厕所,有漏水现象,你会是什么感受?一定会恶心吧?同时呢,你还肯定会气得恨之入骨地痛骂那建房子的,赚钱不讲良心。对吧?这带给你的精神,该是多大的打击啊!就算是修好了,这块隐形的病,还同样会时时的折磨着你,你看见的时候,来气;看不见而想到的时候,同样还是来气。信不信?就算是修好了,这块隐形的病,还同样会时时的折磨着你,你看见的时候,来气,看不见,而想到的时候,你同样还是来气。信不信?就我们身边这样的例子,我能举出一大堆呢。”

          老杨也声情并茂地接道:“我见他似动心又不动心的样子,就接茬说,别说远的,就这几天的事,我们就在老亢他大儿子家救了一次险,那埋在地下的自来水管子,若是都按标准进原材料和施工,就不会轧坏漏水而出事故了。庆幸坑里有棵老榆树,不然啊,就出人命了。真到了那一步啊,那承包自来水的,说不定就得给告上法庭呢。我说完,偷着看他一眼,他脸不是脸、色不是色啊。”

          老令狐又说:“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们还不动心呢。老谢又说,这平塘跟你们说的工程不同,不存在什么大的潜在危险,别考虑的太多。只要拿捏成个,就万事大吉。你们俩呢,只要鼓动大伙放松质量,加快速度,我们就给你俩每人每天再外加一百块钱。”

          有人窃窃私语:“还是老姜辣,年轻的给八十,给他们就一百呢。”

          老杨不理会他们,接茬说:“我沉不住气了,就说,我知道你们宴请我们的目的,拐弯抹角的,无非就是想让我们放松质量。可我们也考虑再三呢,如果是我们前脚砌完,后脚就冲毁了,我们就不能厚着脸皮呆在常家村,每天都有本村的人到跟前瞧瞧呢,男的、女的、老头、学生等,他们会说我们什么啊?我们脸上挂不住呀!而且,这非但没让小李子说话有底气,反而把他摁在坑里了。那样,我们岂不是太不仁不义了。他打断我说,我就纳闷了,你们出门打工,不就是为了挣钱吗?怎么总是固守一种虚面子呢?”他接着说,“扶正哥接着回答的好啊。”

          老令狐清清嗓子接道:“我就说,怎么是旭面子呢?人有脸,树有皮。我们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不但老脸丢不得,那信用更是丢不得。那‘信’字怎么写的?不就是单人旁,再加上个‘言’字,意思就是‘指人说的话’吗。这人若是不守信了,那无疑就是不要颜面、不是人了。”

          老杨说:“我见扶正哥说得有些重,怕他们两个受不住,就接茬说,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忠厚老实一辈子了,就知道踏踏实实挣来的钱,我们才花得心安理得;而违背良心挨骂挣来的钱,花不出好花不说,自己成天价于心不安,那不值!”

          大伙都为这两个老将喝彩,唯独不见歪脖兴奋,不知他是有些触动,还是造作一种低调。这时,陆顺溜回来了,不安地说:“不好了。我看见树成叔和贵仁哥两个人分开进了两个单间,接着,一个单间里又进去一个描眉画眼的中年妇女,然后,两个老板出来了,还随手锁上了门------你说——”他咂咂嘴,“我刚要回来送信,又给老谢看见了喊住,好像看透了我的意思,就故意没话找话地不让我脱身。”

          瞬间气氛骤变。有人立马议论说:“巨树成么,问题不大。可冯贵仁,大家都知道他有名的老不正经,在体题城陆通大酒店里就------”

          我打住他说:“我再说一遍,不用担心。”

          随着我的话音,他们两个回来了。巨树成一脸的严肃,可冯贵仁却喜不自胜的样子,这下,更引起了大伙的怀疑。有人直接诘问:“老冯,你做了什么?”

        “看你高兴的样子,占便宜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有吃有喝还有女人,怎么不乐呢。”

        “老不正经!”

          他认真起来:“谁老不正经了?我笑,是笑可笑之人。你当我真的老不正经啊?这是明摆着的‘鸿门宴’,我就意识不到那是‘美人计’?又何况她俩是老板的老情人,我若是敢惹祸,我------我就不叫贵仁,而叫贱人了。告诉你们,我可不能让老婆子再次骂个狗血喷头了,得天叔修炼到了坐怀不乱,嘿,我也修炼的差不多了呢。不信的话,你们问得天叔。”

          疑云顿消。气氛瞬间又活跃起来。我为大伙这种在困扰中还洒脱地笑对人生态度感到欣慰,同时又告诫自己,今天,他们偃旗息鼓了,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老板,肯定还会变本加厉的。不知明天又耍什么花招呢,我们要有个“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                     


                    六

          我们都埋头干着活,周得君爬上坡顶喊:“歪脖——,抓紧来砂浆。”

          “搅拌机不好用,你等会儿。”歪脖搅拌着砂浆回道。

          没有砂浆,不能砌垒,周得君便往砌石茬口跟前放石头。

          巨树成也用尽砂浆了,爬上来喊:“歪脖——”

          “来了,来了。”歪脖不耐烦地回着,又故作慌里慌张的将铲车开过来说,“这搅拌机今天不好使,你们就少用点砂浆吧。”

          我抬起头来,严肃地纠正说:“怎么个少用法啊?没有砂浆的话,要么往下放石头等着,要么就干脆歇着。”

          他不敢正视我,卸下砂浆后,又慌忙开着车回去了。不大工夫,不少人都短缺砂浆了。我回味着歪脖的提议,以及他那心虚的样子,我又联想到“鸿门宴”上他的反常,还有老板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内情,连冯贵仁的短处他们都知道?不是他合盘端给对方的,还会是谁?只有他和老板单独接触呢。我也更清楚他的为人,唯独他才做得出。无需再论证了。

          我径直来到搅拌机前,他见我一声不响地盯着自己,心虚的他,渐渐地招架不住了,求饶地口气说:“得天叔,你千万别声张,我也是------也是被威胁的。为了限制我用水泥,他临走数好的多少袋数。我还怕大伙吃亏,这才让让步------有曲有伸嘛。”

          我直接问道:“他答应给你迁户口了?”

          “这个倒是没有。”他吞吞吐吐地说,“只是------只是答应多给我些钱。”

          我讥笑说:“老板为了发洋财,要把我们和监理都垫进去不说,连老情人都拉下水了,你也不动脑筋想想,你是谁呀,会轻易地多给你钱?迁户口,更是给你一块暖心口的热砖而已。”我见他羞愧难当的样子,又语重心长地说,“爷们,我们一块出门打工二十年了,你咋就还没有看明白这条路怎么走啊?”

          他忽然振作起来:“得天叔,别说了,我知道了。”

          临下班时间,老谢又来看究竟了,他先查看了一下水泥的数量,接着下到我们砌石茬口处,像监理抽查似的也用瓦刀撬开来看仔细。正歪头查找着铲车不工作原因的歪脖,见状不妙,随后跟来,为了引开老板的注意力,猛喊一声:“谢老板,铲车坏了,油桶里的备用燃油也没有多少了。”

          “自己想法。”老谢恶声说着,又“嘡啷”一声,气愤地将瓦刀丢在地上,接着说,“这个工程就承包给你们了。我们当地的,是按二十六块钱一个平方承包的,吃、住、机械燃油全是他们自己的。你们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我搭腔道:“谢老板,我们来之前,电话里就已经说了,二十六的价格我们不接受,不来干这活,你答应说按日工干,我们一般都是九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你要我让让步,多干一个小时,我也答应了,这样,我们才没有提前来看工地,现在,你又变卦说承包给我们,我们不接受。”

          “你们不接受?你们可强制我们接受呢!难怪面包车司机说你们‘有分量’,我不怕你们‘有分量’,”他一边往上爬坡一边说,“我更不怕你们吃了秤砣,铁了心。”

          他愤愤地走了。我对大伙说:“干吧。承包也好,按日工干也好,质量不能变。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坚持把这一个平塘干完,要给小李子一个交代。下一个,就让老板另请高明吧。”

          歪脖说:“得天叔,铲车真的坏了。”

        “暂时先用人力搬运。”

    晚饭后,大伙正准备洗澡,水管突然停水了。满身的汗渍粘着毛孔,低一下头,嘴巴就给脖子粘住,不洗洗,是难以入睡的。老亢回家了,因为是夏天,去邻居家不方便,我们知道超市里安装有电机,大伙常常去买些日用品,也算是熟了,就只好跑到三百米远的超市里去抬了几桶水,冲洗一下。

          第二天上午,房东又居然过来给我们要房租钱了。我意识到,问题越来越复杂了,难道是老板有意要撵我们走?年轻的工友提议我给小李子告诉一声,几个年长的却说,只要我们能扛得动,就不能大事小事的都去麻烦小李子。我正犹豫着,老亢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义愤填膺地说:“老赵兄弟,你们不能交房租。”又转身来,颤抖着手指着房东说,“书记租的你家房子,你去找他要租钱。”接着又感慨地说,“这工程是国家出钱,这帮石匠弟兄都一把年纪了,还放开身子来给我们村美化环境,汗一把、泥一把的,热的喘不上气来不说,看看他们那手和脚,给汗水泡的发白,都吓人呢,凭啥还为难人家?”

          房东恍悟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行,我去找书记好了。”他说完,知趣地走了。

          我见老亢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上前准备劝慰他一下,却给他挡开说:“昨天晚上就是故意停的水,今天又搬来房东要房钱,该办的不办,反而捣起乱来了。不怕!咱搬家。晌午头的时间,你们搬了我大儿子家去住。他那新房完工了,反正是晾着、闲着,你们去住,那里还凉快亮敞呢。”

          “老亢哥,这------”我激动而又难为情,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再说啥,我可不爱听了?”他又断然说:“那瓦工班用完的锅灶,都还现成的,我回去收拾收拾,保证误不了大伙下班吃饭。我走了。”

        在老亢爷两个的执意请求下,我们搬了过去。晚上,我们躺在新房里,确实舒服多了。我在日记中写道:世界需要感动------

         

    实拍

    骄阳下,我们成了临时人力运输队。两个人架着石头,其他的排队哈腰用背接着,为了避免石头硌破肌肤,腰里都倒系着洗干净的水泥袋片儿,弓着身子,沿着坡沿,送到待砌垒的正上方后,猛摔一下屁股,将石头扔到坡上。背着特大一块石头的冯贵仁,一边趔趄地走着一边说:“我们背到什么时候,能感动老板啊?”

          歪脖走到他跟前说:“我给老板盖好水泥,没有淋雨,保住了利益,都没有真正感动他呢。”

          巨树成接道:“干吧,我不信,老板的心不是肉长的。”

          大伙正说着,接连几辆轿车停下了,下来一行人,是甲方、公司领导和李监理一起来了。他们见状,先是一愣,接着有人拍照,有人打着电话,同时来到砌好的段面,看完表面,又不同方位的撬开看了几处,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然后来到沿上。这时,向书记和老谢都火速赶来了,其中一个高个的甲方领导,劈头盖脸地呵斥道:“这叫干工程啊?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原始的法子背石头?你损不损人啊?”

          老谢连忙解释说:“铲车刚坏了,我给修车的打过电话了,马上就来修。”

          歪脖和冯贵仁听见了,也不辩解,随手将塑料袋解下来,故意露出后背上硌破的痕迹。

          那领导看见了,上前抓住冯贵仁,仔细看看新硌破的地方还有干巴的痕迹,心疼地问他:“老师傅,说实话,你们背了多长时间了?”

          冯贵仁轻松地笑笑,说:“才两天。”

          那领导立马指着老谢和向书记说:“你们听见没有?两天了!你们自己说,这人道吗?你们这人格,真让我们没有底气。”

          向书记连忙歉意地说:“我这两天在村头的平塘看着开挖,没能过来,我真不知道这种情况。真的。”

          公司里的一个领导接道:“不管真假,你们如果不能按期完成,绝对加倍惩罚你们。”

          小李子也说:“一开始,我就给你们说,要结合好。要想常年包工程,离不了这样的队伍。”

          公司另一个领导又对他说:“你们若是不改变心态,以后就别想再要活干了。”

          两个人连声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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