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浏览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石桥造纸时,无意中点开了世界广绣唯一传承人——陈少芳的网页。她的故事瞬间吸引力我,于是乎,脑海里冲出了一个想法:“我要去找这个老奶奶,看她的刺绣,听她的故事。”
我搜集了关于她的采访资料,甚至在网上查到了她展厅的大概位置(我事先并不知道这是一个私人展厅,并不对外开放的),准备好了采访提纲,查好路线就出发了。
没错,我现在是自媒体记者和撰稿人,脱离了传统媒体的我,几乎只能单打独斗。若是换做以前的采访模式,我会轻松很多很多:公司会提前给出采访对象的联系方式,我先预约,告知采访意图,然后备好果篮和鲜花,公司派车送我和摄影、摄像的同事一起抵达采访地址,一切熟练而有序。电视台和杂志社基本都是这样的采访模式,这是传统媒体几经摸索才总结出的采访规律,省时、高效,因而出稿量快而稳定。
但传统媒体的撰稿风格在新媒体上传播并不会受欢迎,究其原因,大抵是如今的读者太没有耐心了,他们喜欢看那些不费脑子、容易懂、不必花太多时间学习、又很有趣的内容。专业性特别强的深度报道,对他们来说是很难啃的,食之无味。因而,我转型了,虽然还没有转型成功,但已经走在改变自己的路上了。
说说我这一天的经历,太有趣了。我顺着地址,一路走到浣花路,在两条马路上来回穿梭,希望能找到与“广绣”这两个字有关的牌匾,然而并没有。于是,我开始问路,当地的老人家没有几个听得懂普通话的,我找了广州的同事教我一句粤语:“这附近有做广绣的人家吗?”他们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后来,我在纸上写下“广绣”两个字,一个老奶奶很兴奋地给我指了路,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希望,快速朝着她说的方向前进,结果证明,那是一段反方向的旅行……
无奈之下,又开始百度,网上有新闻说陈少芳老奶奶曾在越和花鸟鱼艺大世界做过工作室。我摸索着就到了那里,保安告诉我,她之前在C1档,不过几年前就搬走了。
那时已是下午两点,我已经转悠一上午了,却连采访对象都没见到,我打了114,依然没用。
我深深地感觉到这样的采访成功几率非常低而且不切实际,却也没有一刻想过放弃,依然继续用上了所有能用的办法。最后,我看到了雅昌早前的一篇报道,写那篇稿件的记者我恰好认识,我给她打了电话,要到了陈少芳老师儿子谭展鹏的联系方式。她说:“你预约了吗?如果没有预约很可能吃闭门羹的。”
我打了过去,表明来意,果不其然,谭先生一听我说出“我是微信号的新媒体记者”时,他就准备挂电话了。我忘了我是怎么说服他见我一面的了,我只记得,在那一瞬间,我用一口气说出来好大一段话,说完之后,对面一阵安静,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在哪里?”
十分钟之后,我见到了谭展鹏老师和他的儿子,300多平米的展厅里挂满了精美绝伦的刺绣作品。那些美而不自知的刺绣作品代表了广绣的最高水平。
我们边泡茶边聊,谭老师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的私宅,一般只有熟悉的媒体和朋友过来我才会接待,而且像这种没有提前预约的我根本不会理的,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这样子闯进来的人。”
一时间,我又是羞愧又是自豪,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到人家楼下转悠确实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但谭老师能够热情地接待我,并和我聊了近三个小时,我又觉得不枉此行了。
陈少芳老奶奶并不在家,谭老师说母亲年岁已高,已经不接受媒体采访了。
虽然我做了足够的功课,但是,这一刻,我决定抛弃那些采访提纲。因为我内心一直坚定地认为最高级的采访是不需要提纲的,而是在自然而然地聊天中一不小心触及那些美好而深邃的故事。
谭老师非常健谈,给我普及了好多与广绣有关的知识,全程我没有录音,也没有摄像,按照记忆,我整理出了十个我印象最深刻问题,分享给大家。
专访谭展鹏:“陈氏广绣”——一份承载着家族使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1、我很好奇,为什么住在附近的人们好像没有听过“广绣”这个词一样?
谭老师说:“这很正常,很久以前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会刺绣的,后来大家为了赚快钱,就纷纷抛弃了这项传统手工艺,我们一家是世代传承,而且造诣最高。但是,现在的人已经不会关注这些了。”
2、“陈氏广绣”为什么从番禺广绣艺术研究所搬了出来,到了广州呢?
谭老师:“哎,说来话长,那个研究所的地盘是一个亲戚的,当时他大力地支持我们。但我们起初并没有想到他是另有目的的,他希望我们最后人走了,留下的东西都是他的,我们为了自己的权利斗争了很多年,最后因为他是本地人,我们失败了,我们只能偷偷拿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们曾向文化中心反映过,连书记都知道这件事。我们做的东西当时全部都没卖,只是为了挽救广绣。长卷新作也是在那个时期制作的。当时我母亲还向市非遗写了一封广绣求救信,里面说他掠夺了我们的技术资料和产品。这不是内部物质分歧,而是抢救与掠夺的文化争端,我们声明了这一性质,但他们却说他们没有这个法律权力,不能起任何作用,连一句安慰、问候的话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后,让我们更加警惕,也更加努力地去保护好这一门传统手艺,不希望它失传,更不希望它沦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来牟利的工具。”
3、为什么现在这个地方这么难找?没有看到明显的标识,网上也查不到任何资料?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吗?但是,从客观上来说,为了广绣的传承和发展不是应该让更多人了解它、亲近它吗?
谭老师:“各种原因都有吧。我们是故意隐匿起来的,以前我们也曾公开授课,我母亲为了推动广绣的发展也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后来发现,很多过来参观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爱好者,他们不是为了学习和交流,更多人是过来剽窃和抄袭的,有人拍了照,拿回去绣一幅一模一样的赝品,就可以去参展和拍卖了,我母亲一生的劳动果实就这样被别人窃取了,市场上真正识货的又没几个人,这样的事儿太多了……而且自从公开授课之后,新闻媒体络绎不绝,有时一天要接受三十多家采访,所有时间全耗在这些事上,陈老师非常不习惯别人这样长期的打扰,况且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对我们的技艺根本没有任何帮助,所以,我们就隐藏起来了,一家人精心研究,期望能有更多创新和发展。”
4、为什么这样一门传统手工艺会凋零至此呢?
谭老师:“这原因就复杂了,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你是愿意去给一个开着豪车、坐着高档办公室的老板打工呢,还是愿意给一个骑着自行车、戴着老花眼、拖着刺绣品的老板打工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喝茶。
5、能讲讲陈少芳老师的一些故事吗?是什么原因让她坚持刺绣这么多年?
谭老师:“说起我们家族的故事,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悲壮,我母亲的经历、广绣的经历都是极其悲壮的。广绣能够流传至今,甚至成为非遗项目,都与我母亲的积极拯救有关,她的个人行为,不仅拯救了一个家庭的经济危机,也拯救了即将消失殆尽的行业。她是广美首届毕业生,艺术造诣和艺术审美都非常高,她是看遍了所有的工艺美术作品之后,发觉广绣的艺术表现形式是最强大的,所以才决定为之奋斗终身的。”
6、我看到老奶奶有招收学徒,2008年还开创了陈少芳工作室,教社会上的人学习广绣,他们其中有出成就的吗?
谭老师:“几乎没有吧,很多人都坐不住的,一幅绣品要绣一年,时间长、回报少,他们大多半途而废的,能坚持下去的人屈指可数,这也是让我们非常寒心的一件事,刚开始,我母亲还会为她们的离去而伤感落泪,后来,经历多了,也就看淡一些了。”
7、那广绣如何传承呢?
谭老师:“家族传承是最好的方式,我们现在一门三杰,我和我太太继承了我母亲的事业,我们将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8、您母亲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广绣唯一传承人,如何看待这样一个称谓?
谭老师:“说实话,我们都挺排斥这个说法的,广绣还没有消失啊,怎么就成了遗产呢。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它还在不断地发展,不能称之为遗产。说白了,实际上是因为广绣脱离了社会需求呗,它不是社会的刚需和必备品,所以可有可无,所以才被列为了非遗。”
9、全国四大名绣,如今只有苏绣一枝独秀,如何看待这种现状?
谭老师:“苏绣确实规模大,成气候,但是他们并不是大规模研制精品,因而我觉得广绣不能完全照搬他们的经验,其实广绣的针法并不难学,真正核心的技术是设计人员太稀缺了,流水线上的绣工并不能创作出永垂不朽的精品和名作的,一定是需要设计人员创作出有灵魂的作品,整个刺绣才是有生命的。”
10、这个展厅里面所有作品都是不卖的吗?
谭老师:“是的,这些都是我母亲和一家人的心血,是能流传千古的名绣佳作,我们是不会卖的,将作为家族的荣耀一直传承下去。但是我们也经营了一个小公司来维持日常的生活,就是请一些工人绣一些普通的、大众可以接受的作品,无论是价位和品质都是能够满足社会需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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