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靠海,入春的时候,可以闻到淡淡的海腥味。这个时节,树的叶子刚冒起来,遥看朦胧一片绿,近处还是光秃秃的。
在靠海的那条街边有家小书店,苏城已经守着那家破书店很久了。
苏城和苏城同名。好像这个人就应该是在苏城里一样,苏城从来没有出过苏城。
这个书店只有二十平米,很小一个。苏城就埋在那个破书店,在那些破破烂烂的书堆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慢慢发酵。
苏城在等一个人。
苏城等了这个人快三十年。
苏城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叫恩惠。
唔,也是这家小书店的名字。
恩惠对苏城说,你等着,等我回来。
然后,就等了一辈子。
许多人劝着苏城找个续弦。苏城只是笑笑,该喝茶喝茶,该下棋下棋。
这种等待徒劳无功。
八十年代的人顺着下海潮都去国外,恩惠也要去。他苦苦哀求,却还是没能留住这个人。
三月十九号那天,他提着恩惠的行李,和那个女人告别。
其实苏城不记得恩惠的模样了。只记得,她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穿素色裙子的样子更是漂亮。
但也就是漂亮。
恩惠走得时候,拉着他的手哭,让他等她。
等一辈子也好。苏城这样想。
恩惠是苏城的太太。
那个时候的苏城远没有现在这样大的规模,用脚就能丈量这个小城的距离。所以恩惠的书店那个时候还是热闹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恩惠是苏城的定亲对象。定亲之前,苏城没有注意过恩惠,甚至反感这个人。
他觉得这样的新世纪,还讲求包办婚姻是不对的。母亲给他下话,让他去见一见这个人。
他想,这样也好。想着对方开书店,也是有知识的人,一定不会满意这样的婚姻。
他便去了。
那个女人穿着素色的裙子站在书架前整书,看见他,问,买书还是借书?
他有点不知所措。慌乱地问,你是不是恩惠?
是。
一个字就有了羁绊。或许这羁绊早就有了,或许还要更深一点,深到苏城觉得除了在夜里长长的叹息,再也没有法子遮住那凉意。
后来就结婚了。
请了十几个亲朋好友,简简单单办了喜宴。
苏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喝到最后醉醺醺,竟然趴在恩惠的肩膀上呜呜哭起来。
恩惠握着他的手,轻轻说,我会对你好的。
苏城也说,我会对你好的。
日子就这样,不慢不快地过着。他在小学当老师,日日对着一群小孩子唠唠叨叨。
恩惠说,他像个老妈子似的。
他觉得很好,回了句,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也不知道哪点触到了恩惠。第一次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恩惠说他没志向,不进取。
他回驳,你觉得谁又志向就去找谁,干嘛嫁给我?
恩惠一下子就崩溃,坐在沙发上大哭。
其实只是气话,可说出口,又怎么收得回来。他又爱面子,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觉得他们都该静一静,就出了门。
他在家门口抽了一包烟。
谁也没有再提吵架事。冰释前嫌十分的快,也十分的怪异,好像只是做了个梦,梦醒,大家各自安好,互不相扰。
夜里他坐在桌前改小孩子的作文。
恩惠给他沏茶,讲,我想要去外国看一看。
早就料到了。他生气地说,你把我放在哪里?
恩惠说,你等我回来。
她还是那身素色的衣服,在他眼里还是那般漂亮。
他不是相貌堂堂,也不是才华横溢,他到底还是留不住她。
挽留还是有的,可是没有用的。
他沉默着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恩惠说,你不送我吗?
苏城没有忍住眼泪。这是他第二次掉眼泪。恩惠抱住他,也哭。
她说,我会回来的。
余生那样长,苏城再也没有见过恩惠。
他总是忆起那个春初。
海风咸咸的带着点腥味,他混在人群里看着海边的鸥鸟四处盘旋。直到有人说,船不见了,我们走了。
他才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人最好还是有点盼头的好。他一直等啊等,等到自己两鬓开始苍白,需要眼镜才能看清字迹。
很多人都知道,那年出了件大事,三月十九号的那趟船其实已经翻在了海里。
他却还在等一个爱穿素花裙子的女人回来。
等一辈子也好。苏城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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