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死亡。
哥哥拿着手机,哭着从屋里跑出来,喊着“三爹过世了”。正在帮姑父牛棚添干草的父亲被唬了一跳,放下手中的干草,就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你这孩子瞎说么子”,这么说着,父亲抢过手机,拨通了三姑夫的电话。还未开口,就听见哭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听到这个消息,还在做午饭的二姑妈也跑出来,抹着眼泪把痛哭的我们搂进怀里。
五分钟后,刚去诊所拔牙的表哥开车赶回,送一群人去往三姑父家。
因为去水井淘菜,准备做早饭而溺水的姑妈,静静地躺在木板上。头发散落在木板边缘,水顺着发梢滴在水泥地上。姑妈眉头深锁,手臂被叠放在胸前,手指上还残留着淤泥。看见姑妈没有吃饭,被水浸泡后依旧干瘪的肚子。一摸脸,眼泪就湿了整个手心。
70岁的奶奶,在母亲的搀扶下赶来,看见木板上的女儿,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上,放声大哭“我的儿啊”。父亲跑去跪在奶奶身前,发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只能任由老母亲用额头撞击自己的双手来发泄悲痛。大姑妈、四姑妈、五姑妈,也都陆续赶来,几个姊妹陪在老母身边,安慰着,哭着。
这当口,三姑父拿着孝衣过来,红肿着双眼说“事情已经这样,咱还是得让你三姐换身干净衣裳再走”。两个表姐将姑妈的衣服和裤子一件件叠平铺在棺材底部,三姑父将一件半新的青色棉袄留下来,让两个女儿做个念想。衣物厚厚地铺着,三姑父带头将姑妈抬进了木棺。奶奶推搡着安慰自己的女儿们,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唯有用额头抵着棺木流着眼泪,然后看着女儿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待姑妈入到正堂的木棺后,三姑父找来父亲和本家做村书记的兄弟,商议着得安排人给所有亲朋好友报信。只说了一件事,三姑父就再也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做书记的唐二叔索性从锣鼓队、总管人选、酒席安排、下葬日期等各种琐事开始,代为一件件陈述。大部分时间里,三姑父都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只在硬是需要拿出意见的时候,点点头,抑或发出一声低沉的“嗯,就这样吧”。
待隔壁的侄子冲洗好照片摆在棺木前的香案上,邻村也陆续来了很多吊唁的亲戚朋友。鞭炮夹杂着哭声,充斥在庭院里。这样不啻于末日的悲凉气氛,压得人心中生疼。母亲在帮忙做饭的间隙来问,要拿多少钱借给三姐夫,毕竟女儿高考刚结束,将来还要上大学。摁了烟火,揉着眉头,父亲只得说,先捡三姐的事办吧。
恩施乡下的红白喜事,在村民心中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当晚,由二胡、锣鼓、唢呐组成的丧乐班子,就一曲接着一曲吹起来。这样热闹的音乐衬得灯光里逝者的照片惨淡成一个不真实的影子。姑妈才三个月大的孙女被锣鼓声吵醒,闹着脾气再也不肯安睡。各种声音一个劲往人的耳朵里钻,再慢慢从皮肤渗进人的血液和心脏。炎热的七月,夜里冒着热气,却叫人的心里已经被悲伤挤压出了丝丝寒气。
是呀,我看见了死亡,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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