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国柱突然想要体验死亡。
不是肉体的死亡,也不是精神的死亡(他的精神死亡早已不用生造)而是营造的死亡。
于是,他精心的策划了一个局面。
他在半夜三点来到中市河边,夜暗的像腐败煤矿里的深渊。岸边一个中年男人在钓鱼。这是一个喜欢在晚上通宵钓鱼的男人。
这个男人和他年龄大致相仿,身材也相仿。头发稀疏,骨瘦如柴,他很满意的暗暗观察了一个月。这个男人从衣着上看,应该是一个在工地砌墙的工人,或许是不想呆在一个由小孩、女人、生育这个女人的女人组成的家里,那里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倒不如一个人出来钓鱼,享受难得的清净。
这些都是何国柱的猜想,但是这完全不关他的事,也不能阻止他即将要做的事情。
何国柱悄悄来到男人身后,突然发力,把男人推到水中。
男人惊慌失措,有落水的恐惧,也有对他的恐惧。
何国柱缓缓的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二锤(这是一种建筑工人平日里打地基所使用的石锤,也是何国柱的工作道具),对着即将游到岸边的男人头部,狠狠一击。
水中的男人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何国柱再出一锤,他发现手感很差,他小学的时候学过物理,知道一个名字叫做“反作用力”。
他很清晰的记得,书上是这样描述反作用力的:
“甲物体主动作用于乙物体,乙物体随之被动地作用甲物体。例如人推车,马拉车,篮球打击地面,一个运动的铁球碰撞另一个不动的铁球等。在这类情况中把甲物体对乙物体的力叫做“作用力”,把乙物体对甲物体的叫做“反作用力”是比较合理的。”
对方的头部完全没有对他的手有反作用力。就像砸在一团带血的白棉花上,他显得有点失望。
男人已经不再动弹,在即将沉入水中的一刻,何国柱跳下去把尸体拉了上来。
何国柱打开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这个塑料袋还是早上去菜场买菜,卖菜人送的,他由此想到,因为买的菜不对,还和他女人吵了一架。他哼了一声,有些不满。
塑料袋里装着一套全新的衣服,他迅速把自己全身脱光,包括内裤。晚上河风比较大,他打了一个哆嗦。
旧的衣服脱完,为了照顾自己,他先把自己重新换上新衣,然后再把脱下来的旧衣给那个男人穿上,包括张秀娟给他买的骆驼牌内裤。
一切准备妥当,何国柱站起了身,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时间,快四点了。
他把装饰得体的尸体朝岸边拉去,在推下水的瞬间,他想起了什么,站起来从裤子后袋中摸出一张一代身份证,身份证上那张一寸照片放着他二十年前的模样,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放到了那个男人的裤袋中。
“这样就行了。”他发出了满意的低声感叹。然后一脚把男人踢回水中。
尸体慢慢的沉入水中,但是他知道,过不了几天,会再浮起来。
为什么尸体沉下去还会再浮起来,他特意查了下资料:
人体在吸气后的比重为0.967,比水稍轻,呼气后比重为1.057,比水稍重。溺死者,吸进液体,比重加大,所以要下沉。尸体在水里经过一定时间,由于腐败产生气体,比重减少,因而浮出水面。浮出的时间视腐败进程快慢及尸体随身物件的轻重。水温高、未沉到底而随水流飘动的尸体浮出较快。一般来说,盛夏,落水后12小时左右即可浮起,长江以南冬天则需半个与至三个月或更长时间。各地水温不同,浮出时间变化较大。
现在正是夏天,何国柱很放心。
2
从河边回到街道,日出尚未来临,路灯沿着泊油路不停闪烁,延伸至远方不可名状的深山。
他路过一家彩票店,想起了冯岛。
冯岛是一个经常眼角有屎的男人,他每天会在固定时间来光临这里,买一张两块钱的彩票。
冯岛并不期待可以中五百万(其中两百五十万给他的母亲,另外两百五十万给他的妹妹),他只是每天来付出两块钱,给自己购买一个活下去的资格。没有比这个很实惠的生意了。
因此,前段时间彩票店店长因为要去参加婚礼,关门一天,冯岛就自杀了。
何国柱一直认为,是这个店长导致了冯岛的死亡。
人就是这么脆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就像那个凌晨两点半来钓鱼的男人,他只是在某一天半夜在河边被何国柱发现,由此被订上了死神的印记。
如果他那天找到一个妓女,或者被人喊去吃夜宵,或者有一场2点四十五的欧冠比赛,他就不会在几个小时后被人像踢一条狗一样,踢到市中河里,做他人尸体的替身。
何国柱办完事,转身,好像背后有一个男人,一个拿着镰刀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在死死的盯着他,就像盯着一条野狗。
他故作镇定,缓缓离开。
一辆载着重物的货车,从何国柱面前呼啸而过,何国柱认得这种车。
拖头6吨,整车的总重11吨,带上货总重可达33吨。这是在人类文明社会,晚上12点以后才会出现的怪物。
这种怪物有些时候容易刹车失灵,要是有人仔细研究,并且付诸行动,在一个半夜下坡的路上被货车撞死,他的家人即可获得以下几种法定赔偿项目:死亡赔偿金、丧葬费、住宿费、交通费、被抚养人生活费、精神损失费、其他财产损失等费用。
何国柱时常为这些货车司机担忧。他们很可能成为受害者。
晃悠了一个小时,天色开始微微发亮,何国柱来到城郊事先调查好的一家旅店,一家不用身份证就可以入驻的小型旅社,就像美国电影里的汽车旅馆。
房间里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何国柱怀疑这里死过人,至少摆放过人的尸体,特别是当他躺倒床上,闻到了被单深处,散发出腐尸的气息。
不过他并不介意,反而睡了一场十年多来最美好的一觉。
在梦里,他梦到了自己初恋的女人。
她还是像二十年前那个样子,和他走在一条永恒的田埂上。旁边麦穗组成的风景,一望无际。
他和她有说有笑着,偶尔还嬉戏打闹。
飞鸟从他们面前掠过,蟋蟀和蝗虫在他们的脚边跳来跳去,树上的蝉叫得没边没际,一只红色的公鸡带着一群母鸡从他们旁边走过,仿佛一个至高的君王。
突然之间,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乌云由外及内,吃掉了飞鸟、麦穗、蟋蟀、蝗虫,最后吞没了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一头恶狼从田里蹿了出来,扑倒女人身上,咬断了她的颈部动脉,然后一口吞掉了她的头颅。
她的黑发从狼的口中散了出来,随风漂移。
何国柱呆呆的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失去头颅的她。她躺在地上,双手抱住了何国柱的脚,仿佛在向他求助。
何国柱没有继续看,抬起头。恶狼也抬起了头,他们双目对视。
也就在这个时候,何国柱醒了。
晚上的梦并没有影响到何国柱的心情。他迎着晨日的阳光,穿着一双人字拖鞋,缓缓的走出房间吃早餐。
他花了一个小时,享用了他这辈子最漫长的一顿豆浆就油条,吃完后,阳光开始慢慢上升,均匀的洒到他脸上,他甚至有了一点倦意。
在旅社懒洋洋的呆了两天之后,按照他的原定计划,是该回家看看的时候了。
他换上一双质地可靠的运动鞋,戴上一个墨镜,穿着一件黑色的帽衫,像一个需要时刻掩盖行踪的名人。
在旅社的前台,他默不出声的缴纳了一个星期的预付款后,在门口踏上了回程的客车。
3
何国柱家在市中心凌水路的凤凰小区。
刚进小区,何国柱远远的看到一群人聚集在绿化带旁边,他戴上了帽衫的帽子,走了过去。
人群中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在讲话,何国柱认了认,仿佛那是和张秀娟一起跳舞的女人,仿佛和他们一个小区,仿佛姓李。
突然他想了起来,就是这个仿佛姓李的女人,和张秀娟一样,是跳舞的五十岁女人中,唯一浓妆艳裹的两人。
想到浓妆的张秀娟,何国柱一阵反胃。可他还是坚持下来,不动声色,继续站在人群边缘,听着。
一具疑似何国柱的尸体在市中河被人发现,警察发现它的时候,已经被水泡的不成人样,只能从它的衣服和卡在外套内侧的一张身份证,确定了死者是何国柱。
派出所的工作很有效率,当天就通知到了张秀娟,尸体当天就近送到了银沙路殡仪馆。
据负责的警察透露,初步诊断是自杀,但是还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
而仿佛姓李的女人则早已把它定义为自杀。
“你说说这个何老三,自己想死就克死了,一点责任都没得。”她很激动,义愤填膺的诉说:“我早就给张妹儿说了,这个婚赶快离了得了。”
“你们是不晓得,张秀娟是我妹儿,我能不知道吗?”
她拿起平时跳舞时候带的温水瓶,灌了一口:
“他们两口子从结婚开始每天都在吵架,张妹儿也是命苦,和何老三吵也就算了,还要和他妈老号吵,你们说,她怎么受得了。”
人群中有好事者问了一句:“那他们咋就没考虑离婚?”
女人继续回答:
“那还不是张妹儿心软嘛,想到娃儿都十岁了,所以不是我说死人的坏话,何老三这个人就没有一点责任感,自己想死就死了,丢这么个烂摊子让人家张妹儿怎么活?”
好事者继续问:“那你的意思是,何老三连自杀都不得行哦?”
女人一时语塞,于是街坊领居们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仿佛终于在这个无聊的聚会中找到了一个放松的借口。
何国柱离开人群,出门打了一个车,“去银沙路殡仪馆。”
他期待的好戏就在那里,他必须尽快赶到。
殡仪馆里他家很近,三公里的路,十分钟就到了。
刚一下车,何国柱就在殡仪馆门口看到了标记了他名字的灵堂。灵堂正对着大门口,外侧顶部的LED显示屏里,反复移动着一排大字:
“沉痛悼念亲人何国柱”。
何国柱很满意的朝灵堂移动。
4
他走进灵堂,驾轻就熟的去买门票。
卖票的两个妇女坐在灵堂靠边的位置,背对着墙,面前放着一个木桌,上面有一个办喜事用的登记册。
何国柱快步走到桌前,从墨镜里看着这两个妇人,不认识,应该是张秀娟家里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裤兜里拿出两张一百,递给其中一个妇人。
妇人磕着瓜子,愉快的与旁边的姐妹聊着天,她接过钱顺手就放到了桌柜中,同时用眼神示意,让何国柱自己在花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何国柱郑重的写下来了自己伪造的名字,然后趁妇人不注意,把花名册往前翻了翻。
“莫翻了。”妇人很敏锐的发现他的行动,他叹了一口气:对于钱,女人一向比较敏感。
妇人以为他的叹气是为了躺在旁边的尸体,好心的指了指:“何老三在那边,你去看看嘛。”
何国柱这才把目光移向了灵堂内部:
灵堂被切割为左右两半,装载尸体的玻璃棺放在灵堂最左侧靠中的位置,左侧靠左的位置就是刚才收钱妇人的位置。
右边这一半人满为患,因为此处放置着十余张麻将桌。
张秀娟就坐在其中的一张麻将桌旁,和对家有说有笑着,面前叠着一大堆钞票,一百的几张在最下面垫底,上面依次停留着五十块、二十块、十块。
这样热闹而显得喜庆的氛围,让何国柱有点不适应。
他慢慢走出灵堂,明明离夏天还有很久,里面却已经闷得可怕。
走到厅外,他找一个石墩坐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他就看到了他。
一个十岁的男人一个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是一个石墩上,他们之间隔了不到十米。
十岁的男人低着头,头上戴着一缕孝布,默默的踢着脚下的石子,何国柱不敢和他打招呼,那是他的儿子何明。
这个时候,灵堂里走出来了两个女人,何国柱认得她们,是张秀娟的亲戚。
“这娃儿是被吓傻了吧,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说话。”胖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瞄着何明。
“我看应该是吓到了,这娃儿老汉死了,一点眼泪都没流。听秀娟说何老三死前一直把他当宝贝,看来他和他老汉一样,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哩。啧啧啧。。”另一个女人答到。
她们的声音不算小,何国柱听得很清楚,何明估计也听得很清楚。
何国柱想起了自己老汉去世的时候。他也才十三岁。
他很清楚的记得,在殡仪馆的三天,他自己也是一滴眼泪没有流。
他那个时候很慌,为什么就流不出眼泪呢,哪怕是给别人做做样子也好啊,何国柱对自己使劲使了整整三天,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憋出来。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办法,让自己的眼睛直愣愣的聚焦在一个点上,不眨眼,终于在尸体被抬出来的瞬间,他留下了久违的眼泪。
于是他松了一口气,众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老子的种,这一点都和老子一样。
何国柱突然有种自豪,很想走过去告诉儿子他当年这个秘诀,可是他知道不能。
何明只要听到他说话,肯定就能认出他来。
5
远处走来一大群人,何国柱仔细辨认,确认是自己家里的亲戚。他急忙躲到了灵堂内,站在边缘。
第一个冲进内厅的,是一个至少已经有七十岁的妇人,何国柱不用辨认就可以看出,那是他娘李桂英。
李桂英飞一样的冲到玻璃棺面前,朝里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就晕倒了过去。她倒下去的瞬间,何国柱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亲戚们冲了上来,各施己能,喊名字的喊名字,按人中的按人中,总算是把何国柱娘弄醒。
张秀娟也早已不在牌桌上,李桂英进来之前,她已经自觉的跑到玻璃棺面前跪下,之前嫌热取下的孝布也迅速整理完毕,然后开始低声抽泣了起来。
她的哭声并不大,是很低沉的那种,带着某种固定的节奏,何国柱仔细数了一下,是很有规律的三短一长。这样的形式,无疑要比大声的哭闹显得更有诚意,何国柱的大嫂也饱含热泪,伸手要拉了拉张秀娟:“弟妹。。”
“你走开!”大嫂向张秀娟伸出的手被李桂英阻止,“要不是你,我们家老三会死吗?” 李桂英厉声质问张秀娟。
张秀娟抬起一张无辜委屈并布满泪痕的脸,悲怆着:“娘。。。”
“不要喊我娘!你不就是想着老三那套拆迁房吗?” 李桂英仍然很激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野男人。。”
“娘,别说了”老大伸出手,强行拉起了她。
李桂英也自知失言,她并没有顺着老大的手站起来,仍然是坐在地上,开始默默抹着眼泪。
何国柱本能的朝前凑了凑,不过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停了下来。也就是他朝前的这几步,他看到了玻璃棺里的尸体。
整个人被白布盖住,在河里泡了几天,尸体已经严重变形,何国柱只能依稀看到白布下露出的两只脚,已经浮肿为常人的两倍大。
由于何国柱娘的失态,老大老二觉得她已经不适合这个场合,于是决定安排把她送回家去,让人好生照料,等何国柱火葬后再作打算。
“我不走,老三在这里,我怎么能丢下他。” 李桂英很固执。
张秀娟见何国柱娘坐在地上不动,她也顺势往地上一躺,并用一只手把住玻璃棺的下沿,嚎啕大哭起来:“何老三,你个挨千刀的,你就这么去了啊。。留下我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啊。。”
于是刚才站在何国柱娘身边想要拉她回家的人们,又立刻围到了张秀娟面前:
“秀娟,你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伤心伤了身子。。”老大的女人嘴里含着一根香烟,含泪说着。大嫂因为长年抽烟落下了口臭的毛病,加上嘴里喷出的烟雾,正在大哭的张秀娟不得不一边暗自观察烟雾的方向进行规避,一边用手捂着眼睛,用手控制着眼内液体的流出量。
这时候的李桂英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没有旁人的帮助,让她丧失了继续躺地上的欲望。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大堂的中央。
6
一整天的时间,殡仪馆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出乎了何国柱的意料。
他期待中的关于他死因的探讨并未出现,似乎没有人关心他怎么死的,人们关心的只是活着的人。
让他没有想到是,他活着的时候不那么重要,死去了,就显得更不重要了。
张秀娟的表现也让他失望透顶,“他”尸骨未寒,她能在旁边有说有笑的打麻将已经让他心灰意冷,而后突然出现的悲恸大哭,也让他触不及防。
按照家族的规矩,在殡仪馆的两三天,都需要有人在尸体旁边守夜。而守夜的人选,则是死者的伴侣和死者兄弟姊妹的下一代。
可是这次老大老二的娃儿都在外地上班,早已电话知会无法到场,于是晚上守夜的人只剩下了张秀娟和他的儿子。
何国柱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晚上:
兴许白天人多,张秀娟就和自己儿子或者自己一样,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到了晚上,估计就能真情流露?
晚饭后,人们酒饱饭足,就着酒劲互相致意,并相约了下一次牌局的时间之后,逐渐散去。
九点刚过,整个硕大的馆内,就只剩下了张秀娟和何明。
灵堂最边上有一块地方,垂直堆置了大量的木制板凳,何国柱藏在内处,暗自观察着他们两。
此时的张秀娟坐在一张麻将桌前,漫不经心的玩着微信。儿子一开始还陪着她玩手机,一会就乏了。在一旁睡着。
中途老大和老二也来过几次,看望已经成为寡妇的弟妹。
何国柱发现,他们的脚步声恰是一个灵巧的机关,可以控制张秀娟的声带。当脚步声靠近,张秀娟的哭声就会从馆内飘扬出去,并且逐渐嘹亮。当他们出去抽烟,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哭声变逐渐消隐下去。
一来一回,何国柱就像观察着一部未上映的戏剧,演员们彼此配合良好。
到了十一点,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亲戚们不再出现。张秀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乏乏的睡着了。
作为观察者的何国柱,也终于架不住袭来的睡意,睡了过去。
不过很快,何国柱就被一个声音吵醒。
“秀娟,你不要太辛苦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何国柱看了一下时间,凌晨1点。
何国柱顺着声音望了过去,何明还在睡。一个五十左右,头发花白,但穿得挺立整,夹着提包,派头十足的男人坐在张秀娟的旁边,左手里握着一盒玉溪和塑料打火机,右手则放到了张秀娟的手上。
“老洪,这么晚了。。你还来看我。。”张秀娟一脸的红晕,用手握住了男人的右手。
“我刚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男人显得有些激动,“想不到何老三竟然会。。。”
张秀娟伸出食指,放到男人的嘴上,同时用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儿子,示意男人不要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男人则用余光瞄了瞄停放在旁边的“何国柱”,玻璃棺里的尸体震慑住了他本能的冲动。
他只能怏怏得说:“这两天我就不方便过来了,你自己注意。”
张秀娟摸了摸男人的脸颊:“行,快回吧。”
男人起身,看了看旁边睡着的儿子,一脸慈父的表情。
何国柱定定的看着这个画面,还真有点一家人的感觉。
7
早上很快到来,因为今天要对尸体进行火葬,所以不到七点,亲戚们就都到了。
何国柱也终于找了个机会,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临行前,有一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
一个秃顶的胖子作为工会代表出现在了人群中央,人们自动排成三排,站在他面前。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各位朋友,”
胖子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A4纸,开始朗诵:
“在这个林寒涧肃、黄叶凋零、天人同悲的日子里,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来到这里送别我们的一位挚友、一位朝夕相处的同事、一位英年早逝的建筑界的精英何国柱同志。此时此刻,亲人掩面,朋友伤怀,同事哽咽。在此,请允许我代表何国柱同志生前好友对何国柱的亲属致以亲切的慰问!”
在时长一分钟的发言后,轮到张秀娟发言。
张秀娟换了一身黑色的连衣裙,也拿出了一张A4纸,开始朗诵。
读的内容何国柱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让他感到好奇的是,张秀娟每读完一句话(大约10-12个字),就会刻意的停顿一下,大概是用这样的停顿来掩饰自己面部表情的不足(两天了,面部表情早已僵硬),而最后的一次停顿,她得到了令人满意的掌声。
遗体仪式过后,人群自动散开,安排车辆的打着电话,高声强调堵车不是借口。找不到事情做的选择去继续安慰张秀娟(虽然这个时候张秀娟已经很累了),发现张秀娟那边人满为患,于是他们选择去安慰何明。还有一些小孩在嬉戏打闹着,灵堂里的氛围就像演出即将结束,人们开始互递名片的场景,倒是显得热闹非凡。
车辆终于到了,老大老二松了一口气,一个健步来到玻璃棺前,先试着抬了一下,没起,再抬一下,还是没起。他们只能招呼两个家族里的年轻人:“你们也该出出力。”
四个男人抬起了玻璃棺,朝厅外走去。何国柱跟在他们后面,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何老三平日里没这么重啊?”
“是啊,他妈的死了还这么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