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书和读书,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爱好。
买书时,比如古文,不但要讲究出版社,作者伊谁,注释者谁,还要对比多种版本,有无讹错。又如外国文学,不但要了解译者的笔力,还要考究作者的生平,以及所处的时代,何种观念,何种文化背景。如此种种,皆成学问。沉迷其中,也不失为一种雅趣。
然而古今中外书籍之繁瀚,浩如烟海,不可胜数。方知读书一事,如海无涯,唯投笔兴叹而已。胡适之曾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所以读什么书很重要,书不在多,在乎精益求精。
我读书有四不读,今录之,诸君可以做个参考:无论中外文学,非名著不读。国外者,非名译不读。中国现代文学,十年浩劫前后和09年之后者不读。作者意在哗众取宠,无病呻吟,名为妙想奇思,实则标新立异,大呼哀哉痛哉,以众人皆醉我独醒之姿态立文者不读。至于那些什么成功学啊,心灵学啊,阴谋学啊,鸡汤类的书,对我就更一无可取之处了。我衷心觉得,它们非但无益,反会误人子弟。一句话,做手纸都嫌硬。
所以文学审美很重要。
但审美一说,因人而异,见仁见智。有些书以情节胜,有些书以文笔胜。有些书以详尽胜,有些书以简洁胜。有些人崇尚理想,有些人注重现实,有些人期以明智,有些人意在玄远。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无法尽论。但我以为美的、引人以独立思考的,就是好的。
什么是美呢?美不是言词浮艳,浮艳者其文多流于空疏,不是煽情矫饰,矫饰者其文多流于轻浮。而是一种意境美,一种引人遐想、感同身受的美。例如震川先生在《项脊轩志》中末一句,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数语,全篇升华,令人不禁遐想起他的妻子,他的母亲,想起“儿寒乎?欲食乎?”接而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妻子。一种哀痛,感同身受。
又如苏东坡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中有言: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苏公轻描淡写,却令人无限惆怅。感叹人世变迁,物是人非,不觉潸然泪下。
四年前,我在湖州学修车,那时我十八岁。一月五百块钱工资,吃住和师傅一起。我省吃俭用,衣衫褴褛,满是机油泥土,形如乞丐。双亲无钱奉养,他乡举目无亲。和师傅逛街时,多是异样的眼光,我所无动于衷者何也?盖因诗书为伴,虽苦亦甜矣。
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换一身轻便的素衣,一双破旧却适脚的运动鞋,就去晨跑。那时的包子五毛钱一个,买一块五毛钱的肉包,坐在邻近公园的小亭里,一边吃,一边看着湖中低飞的水鸟,秋风吹来,水波荡漾,湖边泛起一层白纱,如雪如絮。
我那时住在一个大货车的集装箱里,冬天冷,夏天更是热的出奇,二姑从慈溪赶来看我时,眼眸一热,险些为我的清苦流下泪来。有一次,师傅早晨起来去看我时,发现集装箱的门开着,我换下的衣服扔在床上,还有一条内裤。许久不见我回来。这一幕让他着了慌,以为我被不法之徒劫去了。他坐在一旁的水泥板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考虑着要不要去报警。我回来时,看着师傅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烟夹在指间,一地的烟头。我问清缘由,师徒二人开怀笑了。
晚上无事,就捧着书,扯一盏灯,蹲坐在货车的梯子上读书。天上繁星涌动,草间秋虫扑飞,声声悦耳。虽然白天很累,这时却异常充足,深感幸福。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由于种种因由,就带着我的书离开那里了。
后来的几年中,虽做过很多工作,读书依然是我唯一的乐趣。住在宿舍,就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读书,直至深夜。时常为一声悦耳的鸟鸣声,一片秋风吹落的树叶而感到欣喜,感到难过。
现在我有了女朋友,有了家,不再颠沛流离,时常为书籍无处存放而感到愁苦。唯一不足的是,她总爱让我在书和她之间做出选择,我说这是两码事,得到的答复却是:跟你的书过去吧!有时和她斗嘴,她便以书相要挟,稍有不恭,便摔书泄愤。只可怜了我的书!
虽然有些吵闹,我依然很满足,感到幸福。或许我注定没出息罢,只想余生与书为伴,仅此而已,仅此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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