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读完了阿城的中篇小说《树王》,一时沉默。显然,这是一个令人默默难受的故事。
阿城喜欢写“王”,棋王、树王、孩子王。要么是某方面的技艺登峰造极,比如一人独战九大高手的王一生;要么是磨刀砍树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神乎其技的肖疙瘩。孩子王则是极受孩子欢迎的老师。
但阿城显然不是写技能高手,不是写工匠精神。实际上,这些“王”们都很窝囊、失意、孤独甚至失败,因为他们都有一副不合时宜的心性和做派。
三位主人公都是文革时期与大环境和主流价值保持疏离甚至默默对抗的形象。王一生痴迷棋道,对周围一切视为云烟,这种消极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对抗。
而树王的对抗,则更加震撼。他因为神乎其技的砍树技能而被誉为树王,却坚决反对知青学生们砍掉原始林里最大的那棵“树王”,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最终,却在“人定胜天”的狂暴风雨中,植物树王砍了烧了,人间树王肖疙瘩抑郁而死。
大树砍倒了,树王肖疙瘩心中的信念倒了,人也便死去。
肖疙瘩的对抗,显然不是今日“保护生态、保护地球绿肺”这类观念。说起来可笑,他的理由有两点:那些树是有用的,哪些是无用的? 保留树王,保住老天爷曾经做过的事儿。 在”人定胜天、大干快上“的狂潮中,这自然都是可鄙可笑的迷信言论,是要破除和教育的对象。
然而,村民们跟树王一样。他们认可砍倒树王是不对的,树王倒了,他们内心不安。在阿城写作这本小说的上世纪80年代,包括作者自己,可能也想不到“自然生态、金山银山”之类的理念。他们的不安,貌似隐隐来自“砍倒树王导致不祥”的“迷信”观念。
但,当我们熟知民族文化心理之后,恐怕会重新审视民间心理中某些“迷信”的心理。砍到树王,导致不详。从我们近日生态科学的视角来看,那是必然的。肖疙瘩和村民们未必懂这些,但他们世代以土地为根,以树为伍。包括人们在内,共同构成了一套稳定和谐的生态系统。蛮横地破坏一套稳定的系统和生活方式,势必在人们心中造成震荡。
于是,这所谓的迷信,竟是我们丢失已久的敬畏之心。敬畏天地,敬畏自然,敬畏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这是迷信吗?
如果是,我们需要这样的迷信回归。在那特殊的年代,当打砸抢烧被誉为正确,当破坏生态成为人定胜天的证明,我们只能哀叹一声。
而阿城的“王”们,虽然因不合时宜而孤独失意,甚至失去生命。但,他们身上那种倔强的抗争,他们内心模糊地坚守,甚至坚守看似“迷信”的东西,正是那个蛮荒的时代宝贵的精神之光。
他们倔强地坚守着这些东西,在精神上,成为作者、读者心中了不起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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