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花衣裳

      上大学的时候，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用省下来的生活费给家人买些小礼物。

      有一年暑假回家，我给母亲买了一块布料，淡灰色的布上面印着一朵朵的小白花，非常素雅。母亲很是喜欢，亲手用缝纫机做了一件翻领半袖衫，穿了好多年。我知道母亲一向喜欢这些素净的颜色。

      后来工作了，每次给母亲买衣服，母亲也总叮嘱我不要买太扎眼的颜色，所以给她老人家买的衣服通常局限在墨绿、深蓝、深紫、咖啡这些颜色范围内。

      我曾试图说服母亲：人上了年纪，穿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会显得气色好，心情也会变得舒畅，但每次都会遭到她的断然拒绝：我这么大岁数了，穿得花里胡哨的，不让别人笑话么？

      这个别人是谁呢？

      记得几年前，和母亲闲话家常，母亲回忆起自己做姑娘的时光。

      在那个黑蓝白灰的时代，母亲有时候会用自己辛苦下地赚工分换来的钱，悄悄去集市扯上一块好看的花布，缝制一件衬衣，但她怕引起非议，只敢“贴身穿在最里面，晚上睡觉前，自己偷偷看一眼。。。”，心里暗生欢喜。   

      这样的故事，令我觉得心酸。   

      母亲的青春没有颜色。

      在那个“人人千篇一律，穿同样的衣服，不喊口号不说话”的年代，内向羞涩的母亲，更不可能特立独行。

      那么现在呢？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在家深居简出。她常接触的大部分都是爱她的家人。但这个看不见摸不着、又似乎散布在各个角落的别人，却一直根深蒂固地影响着母亲的判断和生活。

      我爱花衣裳，几十年如一日，不改初衷。

      无比热爱绣花、蕾丝、小碎花、小圆领、波点、格子这些元素，一看到这样的衣服，顿时失去抵抗力。

      常有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半开玩笑地说：哎吆，你穿的是你女儿的衣服吧。

      因为在穿衣打扮这件事上，有些人硬生生地确定了一些标准，比如，二十多岁的姑娘才有权利穿那些卡哇伊的衣服；三十多岁的职业女性，着装应该大方得体；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应该穿款式简单、做工和质量上乘的服装，等等。

      前些天，翻看十年前的日记，发现有过这样一段记载：

      我喜欢每天穿不一样的衣服，如此热衷于打扮，有个姐姐不止一次开玩笑问我：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真是懊恼，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又不失礼又能表达我的不满。

      喜欢打扮，在很多人看来，就像孔雀开屏一样，应该是在刻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但是这个悦己者就是女本人，不可以么？

      就算我为我的悦己者容，那又怎样？关君何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致力于控制自己的身材，虽然因为爱美的同时，我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一直收效甚微，但我永不言弃，矢志不渝。

      因为我同意村上春树说的一句话：肉体是每个人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她的强韧、美丽和清洁。

      记得有一次回家看望母亲，母亲问我为什么晚上吃得这样少，我说我减肥呢。

      母亲说：哎呀，你都多大了，减啥肥呀？！再说你根本就不胖！

      睡觉前，我敷上面膜，在家里走来走去。

      母亲说：这孩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臭美。

      母亲的态度可能代表了许多人的想法。

      年龄大了，就应该随波逐流，变成中年女胖子么？

      年龄大了，就应该放弃对地心引力的对抗，任由自己变成一张皱巴巴的桃核脸么？

      张曼玉前些年移居国外，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她说，之所以选择在国外生活，原因之一是国内媒体总喜欢拿她的年龄说事儿，给她很大的压力。而在西方，大家对一个人的年龄往往不太在意，她可以尽情地去做自己。

      年龄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数字么？

      年龄大了又怎样？

      奔三、奔四、奔五又怎样？

      难道我们的人生要被一个阿拉伯数字所控制么？

      人到中年不一定必然应该变成胖子。

      人老了，也不一定就必然应该失去爱美的权利。

      也许我八十岁了，我还是一个喜欢穿花衣裳高跟鞋爱抹口红喜欢讲冷笑话的老奶奶，那又怎样呢？

      当然变成中年女胖子，也无所谓对错，和美衣相比，也许你更喜欢美食。

      如果你自己不在意，你当然有权利选择做一个圆滚滚的吃货。

      而这样的选择，前提是发自你的内心，是你不被别人的眼光所左右的自由选择的结果。

      我们在人世间行走，每天都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别人的眼光之下，我们也是别人眼里的别人。

      我们每天都在评价和议论别人，每天也在被别人所评价和议论。

      你喜欢评论别人的衣食住行么？

      有很多人让你看不惯么？

      你在意别人的眼光么？

      别人的眼光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你的生活？

      这个别人的范围有多大？

      是你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还是仅限于你最亲近的身边人？

      罗素先生说，参差多态才是幸福的本源。

      有许多事，没有也不应该有统一的标准。

      在一个幸福指数较高的社会里，最基本的特征之一是允许有个体差异的存在。

      好的时代，应该留给别人空间，做自己。   

      但这个社会总有一些人，对有一点个性，有一点不同寻常的人，有一点不符合他的所谓大众标准的人，投来讶异的目光、不堪的评论，有些时候，甚至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的脑袋里好像住进了斑马，脑袋里的教条比斑马线还要多。

      而那些几十年如一日在条条框框里生活的人，言行稍微有些出挑，内心就会有隐隐的不安，然后又会像蜗牛一样重新缩回壳里。

      我在机关工作，大院里有几百个人。

      大家有统一的工装；工作程序按部就班，有统一的法律规定；食堂里供应早午餐，每个工作日从周一到周五的菜谱是固定的，循环往复；每季度还会发放同样品牌的洗头水、沐浴液、洗衣粉。

      每当我想到，自己和几百个不同性格、不同面貌的人，每天都穿着同样的衣服，说着同样的话语，吃着同样的饭菜，甚至连身上散发出的香气都是一样的，就不由得阵阵心惊。

      下班的时候，回望机关的办公楼，想着那一个个玻璃窗下，一个个小格子里的生命，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奔向那个不可知的终点，不由得让人莫名惶恐，心生叹息。

      如果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是方方正正、整齐划一的，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玫瑰很美，但如果全世界的花园里只有这一种花，你还愿意去观赏么？

      如果姑娘们不再穿红戴绿，而是变成文革时期的蓝蚂蚁，这样单调的世界，你会喜欢么？

      如果每个人的朋友圈除了转载就是发广告，这样的朋友圈你还愿意打开么？

      人的理想可以分为两部分——人的社会理想和个人的生活理想。我想关于社会理想的部分，非个人力量所能为，不宜于作出公开的讨论。

      这里我只想谈谈我的个人生活理想。

      工作性质决定我工作时总要运用各种规则去分析推理，作出判断。生活中，我不想让自己再陷在那些看不见的规则里。

      工作之余，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穿我喜欢的花衣裳，交我喜欢的朋友，做我喜欢的事情。

      穿什么样的衣服，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私生活又是什么样子，是我的自由。如果我没有妨碍到你，最好请你免开尊口。

      当你用一根手指指向别人的时候，别忘记：同时有三根手指指向了你自己。

      虽然职业使然，查阅法律条文时，我最喜欢看到“应该”二字，因为那样我就不用为法官的自由裁量权而费神。

      但生活中，我最讨厌别人说这两个二字。

      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

      怎么就应该了？

      你是度量衡么？

      如果不是，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标准去生活？

      即便你是度量衡，但我是不是选择站上你那杆秤、用你那把尺子去度量一下，还要看我愿不愿意。

      如果说应该，对别人的生活，你最应该闭嘴。

      如果说应该，人最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人生在世，你时常会听到许多别人对你的评价，或好或坏，但大多数评价你真的不必在意。好多人出于何种心理作出这些评价，你更无需费神揣测。

      虽然有些人喜欢对别人的日子指手划脚、妄加评价，但人是很健忘的，有些事说完了也就丢在脑后了。因为，每个人关注最多、想得最多的永远是自己的生活。所以别人的评价真的不必那么介怀，大可一笑置之。

      你不是别人，你就是你，不一样的烟火。

      你不该按照别人的标准去生活，别人的生活由别人去活。

      生而为人，你要活出自己的色彩，才不枉世间这一遭。

      做自己，需要勇气。

      但有些事，就让别人来习惯你好了。

      有教养的人面对别人的特立独行，也许不赞成，看不惯，不喜欢，但对方没有伤害妨碍到自己，亦会微笑不语。   

      而特立独行的我们，当与众不同不知不觉成为你的日常，大家反过来会适应你，终会见怪不怪，接受你就是这样的你——本无意与众不同，怎奈何品位出众。

      人在江湖，总要面对各色人等，人生百态。

      愿你有适时妥协的智慧，更有坚持自我、爱谁谁的霸气。

      愿你还是当年的那个热血少年，敢爱敢恨，有激情有温度；

      愿你还是当年那个有着清亮眼神的稚龄少女，仍有水晶一样的梦想和渴望；

      愿你久经世事，却依旧清淡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