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加拿大著名女诗人、小说家、评论家阿特伍德,是今天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我觉得她未来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早已拿遍了英语世界文学奖,完全有这个能力。虽说爱丽丝·门罗作为加拿大女作家已经领了一个诺奖,再来一个?大概没戏了。但是,诺贝尔文学奖错失的优秀作家还少吗?即使没有诺奖的加冕,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阿特伍德本质上是个诗人,她的文字有说不出的轻盈美妙。她最好的一部分诗,总是无比的灵丽诡谲,她所写下的最好的小说是诗人的小说,她所写下的最漂亮的散文是诗人的散文。
阿特伍德称自己是在 16 岁时成为一名诗人的。当时还是中学生的她,在阳光灿烂的某一天,穿过球场,走在从学校回家的平常小道上。忽然,她感觉到“一只巨大的拇指无形地从天空降下来,压在我的头顶”。于是,一首诗诞生了。尽管只是一首年少之作,但“作为一个礼物,这首诗――来自于一位匿名恩赐者的礼物,既令人兴奋又险恶不祥”。(《指令之下》)
这个“一只巨大的拇指无形地从天空降下来,压在我的头顶”的礼物,来得如此不容抗拒、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说“既令人兴奋又险恶不祥”呢?阿特伍德有一本书叫《与死者协商》,这本书旁征博引,谈及许多健在和已过世的作家,也谈及她自己在加拿大和国际文坛的写作经验和逸事。在书中,她逐一去问作家们,在写作时有什么感受?回答五花八门,有说像进入一个迷宫,有说像在隧道或黑暗的房间里摸索前进,有说像在一个深深的洞穴里,有说像是潜入湖底或海底,有说像在傍晚或黎明时分,淌过一条很深的河流……总之,都是异常艰苦的搏斗,是阻碍,是空虚,是失去方向感,写作是进入莫测的黑暗之中,好不容易照亮黑暗,再把黑暗中的某一样东西带回亮处。《与死者协商》这本书就是讨论了写作与死亡(一种黑暗)的关系,写作与黑暗有关,犹如冥界之旅,作家需“跨足阴阳两界”,才能写出诗来,打捞出故事来。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去进行危险的冥界游历,这就是“既令人兴奋又险恶不祥”的礼物。不禁想起茨威格曾在《断头王后》中写过,有的人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人的一生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轻易取得的,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
在千百人之中,遇到了最能拨动你心弦的那个人,同样也是“既令人兴奋又险恶不祥”的礼物。如法国作家阿兰•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里说,爱情不可能是在完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赠予生命的礼物。风险从来不曾真正地消失。人本来是单个的,以单数形式存在,爱情让人从“一”变“两”。在这个过程中,人得打破自身的封闭,试着通过另一个人的角度去看世界。本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世界的方式,两个活生生的人,两种不同的形象,两种不同的生命体验和生命姿态,要在偶然的相遇中,将彼此无限的差异转变为一种创造性的共享存在,要形成共同的经验世界真理的方式,这个过程将是何等快乐与痛苦交织。多少看似热烈甜蜜或平淡相守的恋情背后,掀起来一看也充满了变着花样的小型隐忍与崩溃。人海茫茫,两个差一点就插肩而过的人,却被命运拉得如此之近,彼此交换温暖和慰藉,彼此享受给予和回报——这一切的发生,当然是上帝的礼物,但谁又知道命运的礼物,暗中早已标好了的价格?
智慧和爱情,都是上苍美好的赐与,从根本上就是属于神的礼物。那沉入黑暗的搏斗,那爱到深处的孤独,应该都是神的礼物的一部分。上帝给予每一个人的礼物,就是他或她,心甘情愿去做、乐此不疲的事情,或怎样地限制阻挠都不幸而着魔的事物,生命中的诱惑(上帝的礼物)是神,是妖,从此控制了生命,让人不息奔腾。一切的付出与坎坷,都将从创造中获得解脱与回报。这一份“既令人兴奋又险恶不祥”的礼物,如梦魇,如心魔,驱之不散,拥之不得。这一份礼物珍贵如钻石,凝结了多棱折返的光焰,烧结在人心里,让人痛苦,又让人幸福。
从更本质上来说呢,生命就是神的礼物,只能怀着感恩的心去领受。本来你对自己几乎一无所知,把生命看作是一份难得的礼物,却让你了解自己的孤独,了解自己的眷恋,了解自己在永恒时光中的小小的位置。
《礼物》米沃什
多么快乐的一天。
雾早就散了,我在花园中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的上面。
尘世中没有什么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去妒忌。
无论遭受了怎样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我曾是同一个人并不使我窘迫。
我的身体里没有疼痛。
直起腰,我看见蓝色的海和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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