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已至,如墨如倾,乌沉兔升,只见得一枚芥子大的红黄湿晕悬于夜空,隐隐透着几分不祥的气息。传闻中糟了邪噩的京都城早已陷入一片死寂,各家各户深门紧闭,人们怕是大气儿也不敢出罢?间或闻得几声婴儿的啼哭,还有老人的咳嗽。
氤氲着青白雾气的京都大道上,赫然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乍看之下难辨男女,只见他的背以一种奇特的姿势佝偻着,若仅是这样也不算什么,上了年纪的老人多半都是这样。令人胆寒的是,他那模样,几乎是跪在地上学着鸭子的模样打着转儿爬行着,右肩歪歪地塌陷着,好似有人拿着石锤狠狠给他肩膀来了一下似的,瞧来诡异恐怖无比。
“这、这是什么......?”小狐狸压低声线,便即使如此,也掩不却他嗓音里的颤抖。
“噤声。”阴阳师拉他更近,已经算是抱在怀里了,他二人隐在民宅一侧的屋檐暗影之中。
那跪行之人离得越来越近了,几可嗅闻他身上那种肉体腐烂般的恶臭。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那人依然以膝盖跪行,原地打着转儿,是以移动速度十分之慢,损了大部分血肉的膝盖骨与粗糙的青石地板摩擦发生的声音令人作呕。
小狐狸再不敢看,赶紧把脑袋埋在阴阳师的胸口。
三森不禁无声莞尔,令她诧异的是,阴阳师的白狩衣处处皆以真丝绢绣着秘术与咒文,就连掩在领口处的缀流苏也经过方术加持,必要时可取下作卜器用,寻常妖怪根本近不得身,不知这来路不明的小狐狸为何却免疫一般说抱上来就抱上来。
不过现下情况却由不得三森分神去思考,眨眼之间,那怪人已经打着转儿膝行至得近处,那粘满尘土与烂泥的褴褛裙裤几乎就要扫到身前小狐狸的白沓靴。
三森屏息,只感觉狐狸又是一抖,贴自己更近,几乎就要吊上脖颈,呼吸也愈显急促。她哭笑不得,这狐狸不也是非人的妖怪吗?怎会如此惧怕?
惧怕归惧怕,这样紧张却是会暴露了行踪的。于是阴阳师轻轻抬手,抚住身前狐妖的背,指尖划在他脊背处,暗暗写道。
“屏息。”
小狐狸感觉到了,难耐地咽咽口水,屏住呼吸。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那怪人还在打着转儿。
喀嗤喀嗤喀嗤喀嗤——
他唇角直咧到耳根处,白森森的獠牙翻在下唇外面,一边流着涎水,一边磨着齿根。
咕唧——咕唧——
溃烂的喉部像是包裹着一个桃核,又不太像,干皱的皮肤刺得毛剌剌的,似有千百根细针凸起,十分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小狐狸搂着阴阳师的手锢得更紧,怦咚怦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屋檐阴影似是容不下二人,三森已经退无可退,但是小狐狸总有半截袍袖露在梁柱之外,眼看着那怪人就迫得更近,就要发现——
只听得“扑簌”一声,阴阳师乍然化为青烟,小狐狸一个踉跄,栽进梁间阴影处,抬头一瞧,哪里还有三森的影子,只见得一枚纸人飘摇着贴在柱上。
原来紧急之下,三森以身易式神,和在其他十五方位的某一纸人式神交换了身躯,以留得足够的隐蔽位置给狐妖。
非常聪明的做法,可是对于此刻独处于此的狐狸来说可不是这么回事!
小狐狸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但眼下怪人已经迫近脚跟,走投无路,跑也跑不得,贸然行动说不定还会被他发觉,只得硬着头皮缩在角落,大气儿也不敢出。
不料刚刚阴阳师瞬移引发的窸窣响动似是惊动了那人,他旋即停下了转个不停的膝盖,匍匐着,背对着狐狸。
砰咚、砰咚。
砰咚、砰咚。
越来越疯狂的心跳声。
怪人缓缓地转着脖子,他的身躯像十分陈旧的木偶,转头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音,侧脸望得见猩红的瞳孔。
小狐狸连忙封住心脉,强行止住心跳。
怪人转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从这个角度望去,他那塌陷的右肩和诡异至极的血曈正直直僵在那儿。
快走吧!快走吧!
狐狸默默在心里哀求道。
快走啊!快走啊!
好巧不巧,一阵夜风忽地吹拂而过,惹得狐妖随着阴阳师幻变的雪白狩衣猎猎作响,与此同时,那膝行之人猛然间转过头,一只眼红红的,另一只眼空空荡荡的,他就这样直直地盯着狐妖缩在的位置。
一阵恶寒扑簌扑簌爬过后背,完了,被发现了。
不料那人好似并未瞧见狐狸,只是又呆呆地凝望了一番,又打着旋儿朝前极其缓慢地膝行而去了,诡异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幽幽的白雾中。
隐在暗檐处的小狐狸不禁松了一口气,好险,就在这时——
那人忽然以异常恐怖的速度倒旋着飞扑而来挂在梁上,猩红色的独眼猛地凑在小狐狸面前,一股腐烂已久的恶臭扑面而袭,紧接着一只毛烘烘的青爪子探将过来!
“啊啊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怪人尖锐的指爪即将陷入狐狸清秀白皙的小脸上时,一团冰冷刺骨的白色雾团刺啦一声弥漫出来,三森右手携着的三张纸符似是极轻极飘然地飞射而出,旋即蓝光爆射炙白耀目,那毛烘烘的爪子燃烧起来,逼得那妖怪倒退数步。
“你刚才倒是去哪儿了!”此等危急时刻,那狐妖寻了空儿,尚来不及喘口气,倒是先骂起人来了。
三森拍却三张阴阳符,趁着那怪人节节败退之时,指尖红线飞绕成细网,又气势汹汹向他盘旋而去。
怪人不及闪躲,燃烧着的爪子交叉着猛然一挡,爻结当即被灵符燃起的火焰烧断数根,他又往侧方一闪,已经被烧焦了的毛爪瞬间爆裂,从那炭心般的断臂之中伸出一只细细白白的婴儿手,直接冲着阴阳师的正脸袭来。
小狐狸惊得不轻,爬起来就朝相反方向脱逃而去。
三森眉头一皱,左手一牵,此前系在小指的爻结红光乍现,堪堪把那跑远了的狐妖拖了回来,拽往高空。
小狐狸跑得正欢,不料腕间一紧,连忙低头一看,束缚在手上的阴阳爻不知何时蔓延到腰身,然后一道蛮力挤在腰间,生生把他拽了回去,一回头正看见那怪人张牙舞爪的鬼手杀气弥漫地朝自己扑来!
大叫一声不好,狐妖瞬间弓起身幻出长长的白尾巴结出屏障生生抗下一击,与此同时,护屏尽碎。
这该死的阴阳师,竟把我当肉盾么?!他恨恨地想。
然而那怪人杀心已起,独眼血光闪烁似燃起来的鬼火,眼看一击失手,索性张开血盆大口,涎水与血水扑簌扑簌成串从獠牙间滚落,狐妖连忙牵起束在腰间的爻结,胡乱塞作一团牵住那长长的獠牙。细细的红绳旋即化为刀剑一般的红色虚影,抵住那巨大的鬼口。
没想到这阴阳师的爻结还算有用,狐妖松了口气,正想回头朝阴阳师破口大骂一番,那怪物的口里却乍然伸出一根细细长长的软舌,眼看着就朝小狐狸的脖颈间舔舐过来。
三森眉间一凛,抽出腰间虚铃,迅速置于唇畔一吹,虚铃一颤,发出悠扬苍肃一声急啸,与此同时,指尖爻结悠悠缠绕,迅速结成红茧堪堪堵住狐妖的耳朵。
那怪物口间吐出的婴儿舌乍然如同触了雷火,萎缩入喉,他低低怒吼一声,复而喉间又发出悲戚的长吟,眨眼之间遁入四周白雾之中。
捂住狐妖耳朵的爻结松去,惊魂甫定的狐狸回头一看,只见蓝幽幽的月光之下,一滩碧血里蛆虫正阵阵翻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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