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泣如诉的拷问，字字带血，让拐子爹猝不及防，顷刻间，像有千斤巨重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呼吸困难，气喘不已。
他佝偻着背，几乎挨着了地，用手勉强撑着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书在手中成了烫手的山芋，拐子爹仍紧紧地攥着，不时抱在怀中，松缓下手劲儿，调整下手的姿势。
“我不相信又相信，我知道我不该怀疑的，别人说什么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爹娘不容易，为了我可以舍了自己的命，这我都知道。有点儿好吃的都给我留着，再困难每年春节也要给我添置一套新衣，这些我都知道。”
“我常常要求自己不去想，狠劲儿地掐自己、拧自己，可都不管用，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反而更加不受控制的去想，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刚眯着了，也会被恶梦惊醒。总是那个场景，看不清楚的人影追着我，直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我想，我是疯了。”
“爹娘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我还一点儿都没报答他们哪，我觉得我连个畜牲都不如，小猪还会给娘蹭痒痒哪，我呢，只会像个拖车似的拖他们的后腿。没我，他们的日子会更好过些吧，我就是个孽障，怪不得别人看不起我，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浑浊的眼睛已经越来越干涩了，拐子爹的两个衣袖湿漉漉的快要拧出水来了。
“孩儿呀，你咱想事儿这么偏激哪，你天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是我们大意了呀，还以为你是真心的乐呵呢，我是真恨自己这个榆木脑袋呀，别人家的事儿还可以捋一下，自己的事儿倒是弄得一团糟，孩子跟着我们这是受的哪门子的罪哟。”
“你知道吗，孩儿，你给我和你娘带来了多少的欢笑，没你，俺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有什么意思？你吃你喝，你尿你拉，都是我们生活的乐子，你会笑了你会翻身了你会叫了你会走了，你的一点一滴都牵动着我们的心。本想着一家人相陪相伴，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谁承想孩子你心思缜密，自己拿了注意。”
“我的傻娃呀，你就不想想，你走了，恁爹恁娘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呀。嘴长在人家的脸上，人家想说啥是人家的，真又咋着假又咋着，咱过日子是给咱自己过的，不是过来让别人瞧的。你对我们好，我们对你好，不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
“拐儿呀，你可真是把恁爹恁娘的魂儿给拐走了呀这回。”
拐子爹看着絮叨着抹着眼泪，小草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了，拐子爹通红的双眼几乎贴着了书面，所形成的火苗样的射线逡巡在纸张上，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甚至每一个被涂掉的字，拐子爹都再三捉摸，细细掂量着。
“我要走了，我决定要走了，听说那对儿男女是开着车来的，一定是大城市的人。我要去找他们，不是去乞求他们与我相认，他们想都别想。我只是想看看他们什么样子，远远地看看就够了。之前我一想到他们就恨的要命，现在，当我终于决定要去找他们了，我反而一点儿都不恨了，我知道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这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一定是个有罪的人，这一辈子来赎罪来了。所以，再多的苦再多的难我都认。只是我的爹和娘，你们何罪之有，你们那么良善那么勤劳，想到你们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就喘不过来气儿，我的心就疼的受不了。”
“但我不能跟你们说，我怕你们多想。我宁愿你们相信我跳了崖落了水喂了野猪，都不愿意你们以为我是去找亲生父母了。我办不到，我唯愿以死谢罪。爹娘，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啊，我会回来的。我回来后，咱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拐子走了，真的走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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