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

　　作者:眉藏书/原创散文集《孤城微暖》

        我沿着一望无际的灯火璀璨道路，孤零零地奔走。空荡的街景，陪我的还有影影绰绰的树木和电杆。偶有几辆车驶过，在更暗的地方照亮了我前方的路。我必须要在最后一班车离开前赶上。末班车。

　　我习惯了用末班车形容黄昏或夜幕里搭乘的车辆。尤其是公交。末班两个字在我心里具体是什么感触，我至今不太清楚:意味着我幸运地赶上了，还是欣喜于我们疲于奔命后的同步夜归，还是其他的什么。也许我享受这样的夜色，在末班车上看到的夜。白日里的人海渐渐退潮回归了各自的港湾。花草、湖水和公园渐渐酣睡。烦躁了一天的车水马龙终于能够停歇。如果是夏夜，还会伴随着稀稀疏疏彻夜兴奋的虫鸣和蛙声。有时还有星空点点。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我也并没总是那么幸运地赶上末班。但我从不会因此失落。尽管人困马乏，耳边还有激励的音乐为我打着夜归的旋律。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这样的夜里吹着风，才能把白日里听不懂的，觉得难听的音乐淋漓尽致地贯彻心底。有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有时像一缕微弱的暖光，更多时候似和风细雨滋润心田。反而令我不那么急于回到房间了。我知道一如既往地没人在门前为我守候伫立中宵。我在公园的喷泉长椅上躺下。天为被地为床，舒坦开阔，让我忘却了狭暗的房间和冰凉的被窝。

　　我不认得任何一个末班车上的人，我也从来不会观察下次乘坐的同一路车是否是同一个司机。我对所有乘客抛以面无表情的皮囊。不会因为她美他帅我就要去搭讪，这种行为多是自取其辱。但我的底线每每怂恿我应该给老人小孩以礼让，我很顺从。在我还是孩童时我被给予过同等的待遇，将来我老了也会得到同等的回报。我还是要坚守我的底线。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祖先的遗训从古至今流淌在血液里，不能从我这里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了。但是我确切不会在陌生人前微笑了，从我成年后，从我被不古的人心伤害起，我的脸上只剩一副生硬的皮囊。连同哭泣也不会了，这也曾是我出生后就该拥有的权利。

　　如果下一站就是终点，我会不甘心，我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急需，所以更渴望它载着我没有终点。这可能源于我的毫无目的。假如有个恋人在下几站等着，傻子才会希望车子磨磨唧唧的。假如是场阔别重逢的聚会，假如是一次年夜饭的团圆。答案也是一样的。可是每个人终究是要下车的。上车下车，不过是场轮回。开车的和不开车的也都会脚步落地，不是吗？

　　没有末班的归途有时候是场春雨，有时是场冬雪。而不论春雨冬雪，在城市一角我总能看见晚归的和不归的。晚归的收拾着一天的锁碎，慢慢推走小车、关上店门熄灭电灯。不归的在天桥上、桥洞里、草坪上瑟瑟缩缩。还有像我一样奔走的人。当我为自己没能搭上末班而偶感疲累时，却没想过有些人没有归途，更没有狭暗的房间和冰凉的被窝。

      阳光总是打开了奔忙，月亮隐匿了它的悲伤。

　　华灯初上。夜未央，星辰作伴。愿这城，夜深到天亮都不孤单。

                                              2018.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