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

不知哪根筋一抽，脑海里倏然蹦跶个词儿来——“后土”。

太多年没有到祖坟的坟脚上磕一个头了。每每想起，心里都有些伤感有些难受，鼻头酸酸。下意识一抹眼，已然两行清泪。记得自打知事至离开村子前往省城上大学，期间每年正儿八经上坟一次（清明节），其它非正式来到或路过祖坟的次数那就多了，比如与小伙伴们厮跟着挎个筐子到野外割猪草；再大些时自家所在的生产队田地就在祖坟旁边，包括自己在内的社员们休息时便一屁股坐在坟堆上抽支烟聊聊天。为啥要坐于茔盘里甚至坟堆上呢？因为坟包上长满了葳蕤的老蓬草（多年生草），密密匝匝仿佛铺了一层毯子似地，屁股着其上很是令人舒服。就像你在逗引自家一两岁的小孩子，在侍弄尚不大会走路的孙子，不论你躺着坐着还是窩蜷着，他骑你跨你小手搧你甚而在你的头上撒尿你都觉得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五黄六月农忙时节是不能回家吃饭的，通常的办法是选一人回家把从各家各户收集来的饭用担挑来。在哪吃呢？田地里土腥腥乱糟糟，于是蔓草茵茵的坟堆间大树下又成了临时饭桌。不过彼时的农人不像现在的城里人，吃饭浪费大，汤汤水水，滴滴答答，连剩带扔，而是个个吃得干干净净，连残渣都不留。农人嘛，最是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这样的饭桌自然用不着收拾抹擦。

在整个坟茔的顶头四五尺远的上方，低矮矮孤零零立有一块石碑，上面是尺把大的两个刻字“后土”，既无上题，又无落款，没名没号——其它人家祖坟上情形也大致如此。幼时自然不知“后土”是干什么吃的，只知道上坟祭祀时，全家人里最长辈的男人当着一字儿跪着的全家老小在坟脚烧纸时也要分出一部分烧给“后土”，年年如此；当需“动土”——要么坟盘里要添新坟，要么合葬墓需重新掘开之后再放进后故世的那口子的灵柩——时，也需要跪着给“后土”烧些纸。

添句闲话。笔者至今弄不清适才提及的“烧纸”在本地方言究竟是“纸黄”呢还是“纸活（儿）”，因二者皆读如后者。其系从集市上买来的以黄色为主，间有它染色的烧纸，质品自然好不到哪，专供祭祀时烧用嘛。此外就是纸钱了，由一块上有“冥国银行”字样的木质印版直接在上述纸上印出，很是粗糙，之后裁出，成流通钞票大小。估计此能够直接印“钱”的木刻模板眼下早已下落不明甚至被扔进灶洞烧掉了——唉，可惜了一件好收藏品。

“后土”系自“皇天后土”而来。“皇”者天之大，“后”呢就是夫君身后的那位，“皇后”的简称或别称。两口子的分工就是人类头顶之上皆归夫君“皇天”来管，脚下的一分一寸则由妻子“后土”即土地神的辖制。《礼记·月令》云：“其神后土。”又一部儒家经典《檀弓 上》曰：“君举而哭于后土。”郑玄注：“后土，社也。即现在“社会”一词里的“社”；那“社”又是嘛？土地神哪。而到《左传》则表述为“土正曰后土”，杜预注：“土为群物主，故称后也。”于是也就有了河南省禹州市的神垕（hòu）古镇。这个“垕”字直接来自“后土”的特征很明显。

这就是民间动土迁坟，垦挖回填等等必须先敬“后土”的缘故。在敝乡，到坟地里祭祀那也算微微“动土”吧，盖一家人上坟，其中一男必持锹把，因为兔子，野獾，狐狸以及各种鼠类在坟堆上打洞是少不了的，趁上坟之际回填一下也是必须的——你说是不是算“动土”。再呢就是，即便你不动土，那也得向“后土”大人即土地神意思一下，你家祖宗就在人家辖制的地界里，你不向人家打个招呼，陪个好脸，对方哪天不高兴了向你家祖宗发难刁难咋办？

对了，必须提及一下，“后”的繁体为“後”。系一典型的象形字，是一个女人半蹲着的产子形状描述；而“土”呢来自于“垚”，也是象形字，最初描绘的是女人凸起的乳房，代表的是土生万物，代代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