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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作者: 陈老牛A | 来源:发表于2018-11-11 13:25 被阅读157次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陈振民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汉武帝刘彻晚年的一个秋天,到汾阴后土祠祭祀后土时,曾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秋风辞》,辞曰——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汉武帝的这首《秋风辞》,堪称千古名篇。近代大文豪鲁迅先生对其作了高度评价,曾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讲道:

    “武帝辞华,实为独绝。当其行幸河东,祠后土,顾视帝京,忻然中流,与群臣宴饮,自作《秋风辞》,缠绵流丽,虽词人不能过也。”

    鲁迅先生如此称誉《秋风辞》,看来只是就其“辞华”,就其“缠绵流丽”而言。至于汉武帝为什么要写《秋风辞》,他在辞中表达了一种什么思想感情?鲁迅先生并没有说,他把这个空间留给了我们后人來驰骋。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关于《秋风辞》意蕴内涵的研究,不少作者写了文章。就我接触到的来看,大多是说这首辞是汉武帝贪情迷色、叹老怀春情绪的表现。根据之一是,辞中有“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之句,认为“佳人”只指“美人”,兰和菊一春一秋各不同时,说明是前后两个美人,这就是指他的李夫人和勾弋夫人了。他念念不忘这两个美人,还不是贪情迷色吗?根据之二是,辞中又有“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之句,认为汉武帝骄奢淫逸了一生,现在年老体衰,再不能像年轻时那样为所欲为了,真是无可奈何,这还不是叹老怀春吗?这样,《秋风辞》的意义,也就不过是反映了封建统治者留恋富贵生活,却又感到韶光易逝的复杂心情,其情调是哀惋低沉的。

    这分析不能不说是一番道理。可是一结合汉武帝祀后土这个大的行动背景,并联系辞中“怀佳人兮不能忘”后边紧接着就是“泛楼船兮济汾河”的这个具体的语言环境來研究,再加上对“佳人”一词实际上应有的解释來探讨,上面的分析就于理不通了。

    比如说,汉武帝如果是出于贪情迷色,怀念李夫人和勾弋夫人,那么在宫中这个温柔之乡進行正是最合宜的场合,为什么偏要不顾千余里之遥而到后土祠呢?再者,汉武帝如果是出于叹老怀春,对晚景凄凉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傷,那就在宫中这个富贵之地趁时行乐、贻养天年最好不过了,为什么偏要大动人马,风尘仆仆地來祭祀后土呢?这样一追问,只要不是强设说词,恐怕就没有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辞中的“佳人”是指贤臣,“怀佳人”是指汉武帝欲就大业而怀念贤臣。这是从唐代注家吕延济的“佳人,谓贤臣也”(1)因袭而來,无疑是对“贪情迷色”之说的一种否定,算是另开了一层思路;然而再经细究,这个“怀念贤臣”的说法也站不住脚。只要问一声:“后土祠里有你向往的贤臣吗?”再问一声:“汉武帝祭祀后土时,朝中有名的文武大臣必然随驾,近在咫尺,何必怀念?”就自然发现其问题了。

    我的看法是,研究《秋风辞》的内蕴,必须紧紧抓住《秋风辞》的写作背景和作品自身提供的信息,顺蔓摸瓜,不宜脱离写辞的时空环境和本体因素,而在其外部就一些不相关的事物進行拉扯和猜度。这就是说,学术研究要本着唯物主义观点,实事求是,格物致知,而不能随意想象,无端臆测。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那么,《秋风辞》向我们提供了什么样的背景和信息呢?我认为有四点:

    一、《秋风辞》中有“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之句,说明辞是汉武帝前往汾阴祭祀后土,船到汾河,正向后土祠划行,且箫鼓棹歌配合助兴的情况下写的,不是在其它地方、其它活动中写的,故其聚焦点必然是反映祭祀之事,这就自然关系到后土了。

    二、辞中在“怀佳人兮不能忘”后,即续以“泛楼船兮济汾河”之句,说明汉武帝是因怀念“佳人”而乘坐楼船來到汾阴,可见这位“佳人”不在别处,正在汾阴。这样,她与汉武帝來汾阴祭祀的后土,在概念上就已合而为一。

    三、辞中的“佳人”是春兰秋菊所形容的实体,而春兰秋菊又向來是高洁的象征,不是俗艳之物。著名诗人屈原之爱兰,陶潜之爱菊,都是由其品格之高洁决定的,这已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故“佳人”并不限指“美人”,还指有才干有道德的崇高圣洁之士。南朝的史学家裴松之称三国时曹爽之父曹子丹为“佳人”(2)即是一例。这又進一步浓重了“佳人”与功高德硕的后土之间的等号。

    ‌ 四、辞的末句讲的是“奈老何”,这个词汇是“奈何”与“老”的间错组合,实即“奈何老”,其“奈何”是怎么之意,所谓“奈何老”,就是该怎么度过这个老年,这是一种焦虑和不安的情绪。辞中没有“无”字,不是“无奈老何”丶“无可奈合”之意,因而其情调不是悔恨和悲凉。

    有的朋友根据汉武帝晚年曾下“罪己诏”,对自己“为方士所欺”、“所为狂悖,徒使天下愁苦”等过失有自我批评的情况,认为他具有一定的懊悔情绪,这是对的;但汉武帝将这种反思紧接着就转化成纠错补过的行动,曾宣布停止对匈奴用兵,实行富民政策,罢斥方士,禁苛暴,止擅赋等,他力图重塑形象,再铸辉煌,只怕來日不长。故他在《秋风辞》里写到的“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所传达的情态,早已脱离开一般悔怍的境界,而升华成惜阴如金,急功若渴的焦灼和忧虑了。

    ‌ 综合以上背景和信息,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种认识:《秋风辞》是汉武帝出于对后土圣母的怀念和向往而写的。他之所以怀念和向往后土圣母,是因为他视后土圣母这位兼人祖与地皇两重身份的人为“佳人”,具有博大温香的胸怀,能夠资生资育万物;而其俊才盛德又如春兰之秀雅,秋菊之芳馨,能荫被人类,管理大地,给天下带來吉祥。他的祭祀后土,就是为了祈求在后土的佑护下后裔繁衍,庄田茂盛,即《汉书.郊祀志》所说的“祈为百姓蒙丰年”;就是为了接受后土精神的恩泽和感召,建立功业,稳固天下,使大汉江山永远太平。而他心目中的这位有高尚德操和卓越本领的后土圣母在何处呢?就在汾阴脽上的后土祠。于是,他不顾时令已是寒秋,满怀希望地率领文武大员,坐着楼船,乘风破浪,向汾河远渡而來。沿途鼓乐齐鸣,心情振奋。正在欢快之际,忽又感到英气勃发的盛年已成过去,现在呢?纵然心雄志壮,毕竟年老力衰。于是,他又陷入了一种哀愁,焦灼地思谋着该如何再有一番作为,以度好这个晚霞时光。这,就是所谓“缠绵流丽”的《秋风辞》的全部内涵。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探讨至此,似乎觉得鲁迅先生以“缠绵流丽”來形容《秋风辞》,也有可以商榷的地方了。因为这首辞包含着汉武帝“壮心不已”的豪气在内,其词采的气质确有“流丽”的一面,但不一定是纤细柔软的“缠绵”。

    ‌ 如此说来,著名的《秋风辞》确实充盈着汉武帝执着的后土情结。它的主题思想根本不是所谓封建帝王感叹人生短暂,好景不长;也不是一般地教导人们珍惜青春年华,而是干了平定外患,开拓疆土;兴修水利,改良技术;盐铁官营,打击大贾;罢除百家,独尊儒术;重视文艺,建立乐府等许多大事的一代英主,临到暮年,犹“志在千里”,急忙思考该如何在后土精神的沐浴激励下,抓紧时间,進一步有所作为(包括纠错补过的努力)的忧患意识和焦急情绪的展示。它无疑是汉武帝咏唱的一首悼念后土,激励自我,同时也昭示世人的挽歌。

    ‌ 《秋风辞》啊,后土文化中多么光彩夺目的一章!它早已被古人书丹镌碑,永树于秋风楼上,熠熠生辉,照耀千古。有念及此,我曾作七绝《秋风楼》一首,表达自己登秋风楼读《秋风辞》的感受,其句云:

    ‌雄楼千载荡秋风,

    ‌汉武长扬后土功。

    ‌一曲悲歌尤励我,

    ‌衰龄竞铸夕阳红。

    ‌应予说明的是,本人如此研读评价《秋风辞》,并不是拔高汉武帝及其作品,把汉武帝当成共产党人一样地去宣扬,而是出于实事求是地对待历史人物和古典文学作品的考虑。须知,中国历史上有作为的封建帝王,固然有其封建统者本性的一面,但也不是常天光在纸醉金迷中玩物丧志,或在前呼后拥中弄权施威,他也有雄图大略的一面,因而他的作品也并非全无积极因素,而这,也是应予正确对待的。只要有一些历史唯物主义常识的人,想來是不会否认这一点吧!

    《秋风辞》中的后土情结

    注:

    ‌(1)见吕延济注《文选. 汉武帝〈秋风辞〉》

    ‌(2)见陈寿《三国志.魏志.曹爽传》装松之注引《魏氏春秋》

    ‌ 2018.7.18

    ‌本文曾载于《运城日报》2018年8月7日“文化”版

    ‌作者简介:

    陈振民,1937年生,山西万荣人大退休干部,曾任万荣县人大常委会委员、法工委主任。系中国国学院大学特聘研究员、山西诗词学会理事。学术论文和诗词创作入编《中国当代思想经典》、《中华优秀诗词艺术家作品精选》等380余部国家级书典。正式出版《陈振民文集》学术与文艺共四卷(各二卷)、《王勃诗文咀华》一本。曾分別由全国著名学朮机构授予“国学家”、“鲁迅文学奖(理论)”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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