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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事,那时人们还在生产队里劳动……
一天中午,人们种地收工,忽见村里来了两个穿警服的人,不禁一惊:公安人员来做什么来了?他们来一定有犯法的了?
果然,下午把高志礼带走了。这更让人奇怪了:高志礼是个老实巴交的年青人,就知道干一把子死活计,而且忠厚热心,谁家有活儿他都上赶帮忙,在村里人缘很好,怎么会犯法呢?可确实被带走了,那就一定有事。人们胡乱猜疑,有说偷窃的,有说得罪了人的……众说纷纭。
过了半个月,听说法院判了,是故意投毒杀人未遂罪,判了五年徒刑。怎么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竟敢投毒杀人呢?他为什么要投毒呢?又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人们才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村中住着赵书记家,三间房,一出院,房是草苫房,院是土墙大院,不过,院墙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像画出来的一样规距。他妻子叫郑桂花,圆盘大脸,白白净净,是个美人,但心恨手辣,人称“美女蛇”。还有一个老父亲,年已古稀,体弱多病,因只有赵全德这一个儿子,只能由他赡养。
大队部在四队,离家五里路,赵全德上班经常不在家。家里生活别的尚可,只是担水困难。村里井深,安着“懒龙”——就是安着两个辘轳把,辘轳上缠的绳子像一条龙一样,因而得名“懒龙”,妇女根本打不上来。他家隔壁住着高志礼家,高志礼二十多岁,老实憨厚,为人热心,所以,郑桂花家里没水时,她就趴墙喊一声高志礼,给她家担水。常了,高志礼便成了她家担水的了。
每当高志礼来担水,她都感激不尽,他担满缸要走时,她说:“你歇歇,喝碗水再走吧。”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东屋老公公烟袋锅子敲炕沿“当当”响,明显是在下逐客令。高志礼便识趣地说:“不了,我走了。”
郑桂花狠狠地剜了老头子一眼,愤愤地想:你个老不死的,管得可够宽的!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就让你来监视我来了!家里只要一来个男人,你就不拿好眼看人家,我连句话都不能说。我还就不信,明天我就招个来给你看看,气死你个老东西!她这样想,也就解解心中之气,别说她真不敢招,就是真敢招,也没有人敢来啊!
她这个家,高墙深院,家里还养着一条厉害的狗,什么人敢上这来啊!这就像个活地狱,丈夫又整天不着家,她是在这活地狱里守活寡!想想不觉伤心起来,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唉,这是哪辈子作的孽,这辈子还来了!
也是天缘巧合,郑桂花老公公住闺女家去了,她像获得解放了似的,自由了!看着天也格外得蓝,云也格外得白,呼吸也格外顺畅了。
一天,高志礼又来给她家送水来了,她见到高志礼也觉得亲,真想和他说说话。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可他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把水倒进缸里,担起空桶就走了。
她着急地问:“还担吗?”她真怕他不担了。
“担,担满缸。”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走出去,脑子里满是他那健壮的身体,白净阳光的脸庞,浑身那勇猛的劲儿……这一想法刚一冒头,就吓了她一跳;我可是有夫之妇,而且丈夫还是大干部,可不能胡来!可是,又想到,难道就是因为我是大干部的妻子,就可以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就这样蹲活地狱?守活寡?我也是人,我也是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自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乐!我何必要委屈自己?虐待自己呢?那不成了傻子了吗?想到这里,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发狠地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老头子不在家,天赐良机,不能错过。
她决心已定,等高志礼第三担水回来,把水倒进缸里,刚要走。她说:“大兄弟,你先别走,嫂子有话说。”
高志礼担心地看了看东屋,郑桂花立即说:“那老不死的住闺女家去了,要不,嫂子也不敢和你说话。”
高志礼这才放下心来,说:“什么话,嫂子你说吧。”
郑桂花道:“你看你天天给嫂子担水,嫂子也没什么感谢你的,想给你做件衣服,嫂子量量你的肩宽、胸围什么的。”她把早预谋好的花招说了出来。
“可不用,那样嫂子就太客气了。”
“你要推辞,那嫂子以后可不敢再用你担水了。”说着,便找出了尺子,给他量肩宽,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那光滑细腻的脖颈,心猿意马起来。在量他胸围时,和他脸儿对着脸儿,能闻到他喘气的气息,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脸也“腾”地胀红了。热血奔涌,身体像不受自己支配似的,猛地一把抱住了高志礼……
高志礼一惊,吓得忙说:“嫂子,别……别……别这样……”他首先想到的是赵全德,那可是大队书记,真要知道了他和他老婆有……还不得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家的成分是富农,是专政对象,如果有了那事,治死他还不像踩死只蚂蚁一样啊!他极力要挣脱她的手……
可她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紧紧抱着不撒手。他气急败坏地说:“嫂子,你饶了我吧……别这样……”
郑桂花突然拉下脸来,翻着白眼珠叫道:“我原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是个怂包!”
“不是……嫂子……我们不能这样……”
“呵,给我装起假正经来了,哪有猫儿不吃腥狗儿不吃肉的……”说着,便紧紧地吻住了他的嘴……
可他还是心有余悸,满脑子都是不能不能,这是找死!他还是奋力挣脱了出来。
她一看他真要坏了她的好事,不由大怒,突然,把衣服一扯,头发一散,翻着白眼,怒叱道:“好,你敢走出这大门,我就跟你到大街上,说你把我强奸了,看你怎么样!”
他一下子吓傻了!他知道她的厉害,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像个娇小姐,可他经常给她担水发现,全村人谁也不敢惹的村中一霸——她老公公,却让她治得服服帖帖,可见她是个厉害女人。他看她连衣服都扯破了,动了真格的,不觉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定在那里不敢动了。
郑桂花看他老实了,不觉心里暗笑:原来也是个不搁吓的主儿。看他吓得那样,又可怜起他来,忙假意笑道:“我是吓吓你的,你真走了,我也不敢出那丑去。”
高志礼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暗想:我要真走了,她说不上真能干得出来。
郑桂花又满脸陪笑地说:“看你天天给嫂子担水的份儿上,嫂子感谢还感谢不过来你呢!能那么不是人吗?你不给嫂子脸,嫂子着急了,你别生嫂子的气!嫂子也没什么感谢你的,女人嘛就这么点儿能耐,你别见笑。嫂子长得丑,你可能看不上……”
“不,嫂子是出名的大美人……”高志礼下意识地说着。
郑桂花听了,心花怒放,娇滴滴地说:“你说得是真的吗?那嫂子这大美人就在你怀里,你还舍得往外推吗?”
高志礼说:“不是……”
“嫂子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心眼好讲义气的小伙子,要么,嫂子能喜欢你!你乖乖听嫂子的话,嫂子绝对亏待不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两手像蛇一样在他衣服里的身上游走,她的手是那样的细腻柔滑,像绸缎一样软,如水一样滑,高志礼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哪禁得起这样挑逗……
什么事就怕开头,有了开头,以后的事就无所顾忌了。从此以后,高志礼借担水的名义,就经常和郑桂花鬼混。可是过了些日子,郑桂花的老公公从闺女家回来了。别看他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可耳不聋眼不花,家里的星星点点动静都能听到。所以,高志礼担水来,也只能把水倒缸里就走,不敢稍微停留,虽然两人的眼睛里冒火,心里放电,可一点儿也不敢造次。郑桂花恨死她老公公了,心中咒骂着:“这老东西,也不死,早死早去个祸害!”也想到,他要是死了,她丈夫不在家,她就可以和高志礼尽情地快活,那是何等美好啊!可想归想,现实是现实,她就是有千般不忍也得忍,万般无奈也得无奈!
这样的日子继续着,他俩在没发生关系之前,他给她家送水,也没觉得什么。自从有了那事之后,他恨不得天天给她送水,可送了水后又失落得要死!她也一样,多盼他来啊,可来了又能怎样呢?只不过搅得心更乱意更烦了。
她那老公公,脾气更暴躁了,不是嫌饭硬了,就是嫌菜咸了……总之,在他眼里她一点好也没有,她也不希望落个好,她也想好了,就那样的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老牲畜,谁在他眼里能落好?村里人都叫他“大孬种”,管他兄弟叫“二孬种”,就可以看出他们有多坏来了。她也想好了,恶人只有恶人治,不理他,就当他是空气,天天三顿饭,不饿着他,就算仁至义尽了。
一次高志礼担水来,恰巧她老公公去茅房,她可逮着机会了,便抱着他狠狠地亲吻起来,恨不得把他吃进肚里去,他也如干柴烈火般地回应着,正当两人难解难分之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时,两人像弹簧似立即弹开了。
高志礼慌慌张张地出来,心里担心得要命:怕是让他看见了,他如果看见了,一定会告诉他儿子,那他可就完蛋了。怎么办?怎么办?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惶惶不安地过了三、四天,又到了给她家担水的时候了,他想不去,远远地躲开那是非之地,可一想,不去,不是更坐实了他与郑桂花有染吗?老东西还不想:吓得都不敢来了!去,给她家担水去,索性探探动静。他又担水去了她家,郑桂花笑脸相迎,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给她递个眼神——瞅了瞅东屋,她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像是说没事。他放了点儿心,赶紧担着水桶走了。
接下来十多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才放了心,觉得他们的事,那老东西没发现。
实际他想错了,他们的事那老东西不但发现了,等儿子回来,还把儿子叫到东屋,特意告诉了儿子:“你不能再让高志礼给担水了。”
赵全德一惊,问:“怎么了?”
“你那媳妇狐媚魇道的,你不得不防。”
“你发现了什么?”
“还用发现什么,那事瞒不过人的,我这事说给你,你思量着办吧。”
这事,赵全德不是没考虑过,不过,他考虑高志礼成分是富农,他老实胆小,不敢干那事。听他父亲一说,那他一定是看出来了,这事就得防备着点儿了。可是,马上不用他担水,得有个理由吧?不然,好好的不用了,人们会怎样想?是不是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让人往这方面想。再说了,郑桂花也不是好惹的,说不用了,没个理由,她也会和他闹的。他和“风流寡妇”的事让她知道后,就和他闹个没完没了,又要告他,又要惩罚他,又要离婚,这刚刚压下去,再闹这一出,她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承认。捉贼见赃,捉奸见双,无凭无据,仅凭怀疑,她还不得闹翻了天!不过,既然有了怀疑,就不能再用高志礼担水了,便想到赵全忠,那是自家兄弟,让他受点累给担水。他便向父亲说:“以后有时间我和赵全忠说说,让他给担水。”
他父亲便不再说什么。
郑桂花发现,从那次以后,她老公公就没好眼神看她,他们的事他老公公一定知道了,那他能不和他儿子说吗?他儿子听了,还不得气炸了肺!就赵全德那小肚鸡肠,知道了他俩的事,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会置他们于死地!怎么办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抓奸得有证据,没有证据随便诬陷她,她也不是好惹的。她就端出赵全德和“风流寡妇”的事来,反咬一口,给他往上闹,光脚不怕穿鞋的,看谁怕谁?
不过,赵全德并没对她怎么样,还和平日一样。她想:莫非是她老公公没向他说?还是向他说了,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等待抓住实际把握,再和她算账?她想了想,还是后者,就赵全德那办事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手,没有把握的事他不干,他要干就一定刀刀见血!想到这,她也有些惧怕,赵全德如果和她摊牌,她还好应付;而这不明不白地漫长等待,犹如钝刀子割肉——更难受。她老公公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对她不阴不阳,掉在坑里的两只眼睛在深处放着鹰隼一样的凶光,令人毛骨悚然。她恨透了他:老不死的,死了去个祸害!
还真从她的想法来了,到了冬至,她老公公咳嗽病又犯了,整夜咳得睡不着觉。他年年一到冬天就犯,赵全德赶车给他去乡诊所看了病,说是肺气肿。抓回来十多付药。她又多了项任务,那就是天天得给他煎药。可是,药吃完了,仍不见好转,像一天比一天严重。人瘦得皮包骨头,而且胸部也像肿起来。脾气也越来越乖戾,动不动就摔盆摔碗,怎么伺候怎么不对,像是依仗有病,故意折磨她似的。
一天中午,郑桂花给他做的白面条,端到他那屋去,他刚吃了一口,就叱责道:“这么咸,你想把我齁死!”说着,便把碗向郑桂花摔去,好在她躲得急,没摔到脸上,却摔在胸脯上,汤汤水水洒满了一身。
郑桂花气得一蹦老高,白眼珠一翻,叫道:“你也太过分了!这面条我尝来,根本不咸,而且我也吃,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你这不是鸡蛋里找骨头吗?”说完,愤愤地跑回西屋,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儿,当她翻箱子找褂子裤子换满是汤水的衣服时,无意中带出一个纸包,掉在地上。她打开一看,是几袋老鼠药,是夏天买的,药仓房里老鼠的,剩下几包,她怕粘染到食物上,就放在箱子底下了。她拿起来,刚要放回去,突然心里一亮:给那老不死的下点儿药,毒死他,省着他折磨人。可是又立即想到,毒死人,那可是人命关天,是要偿命的,便又放了进去。可是又想到,医生说他没大活头了,让家里做好准备,毒死了,就说病死的,谁知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那不屙人屎的牲畜早除掉一天早去个祸害,也算为民除害了!她便又把老鼠药拿了出来,想了想,有了……
她擦干了眼泪,洗了手,开始剁馅,并且多放些油肉,把老鼠药也悄悄放进去,和面,包饺子,她要给老公公包一顿香香甜甜的饺子。一个人的饺子,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包好,煮好,盛在碗里,她端到老公公的屋里。满面含笑地说:“爸爸,那面条咸了,我又给你包的饺子,我尝馅来,一点儿也不咸,还放了很多肉,你尝尝,怎样?”说着,放下碗筷便退了出来。从他生病后,他都在东屋自己吃饭。
郑桂花回到西屋,心突然跳得厉害,像要跳出来似的。她是在气头上,把药放进去了,可真要把老公公毒死,能什么事都没有吗?他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灯,他能发现不了吗?如果发现了,那她就完了!她不禁后怕起来,不如不下药了,他病得那么严重,医生说也没几天活头,我何必杀人害命呢?她浑身不觉颤栗起来,她咬着牙稳了稳神,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做了,就没什么怕的,架不住一命抵一命,也比整天受折磨,半死不活地强!再说了,别看他病得严重,可饭量一点儿没减,每顿都是一碗饭,老人俗语说“老饭粒老饭粒,不吃就断气”,就冲他的饭量,起活呢,那她可就跟着遭罪了!……她脑子翻江倒海地折腾着,好长时间,觉得老公公吃完饭了,才稳了稳神,到了东屋。果然,老公公已吃完,一碗饺子吃个溜光,她什么话也没说,拿起碗筷走了出来。
她把碗筷刷了,又回到西屋。可心还在东屋,想她老公公吃了会怎样?什么时间发作?是不是会肚子痛?会不会痛得嚎叫?好在,他们家是深宅大院,有点动静,外面一般听不到。可死了,是不是会口吐白沫,身上会不会变青?如果身上变青,不就会被人看出来吗?……越想越怕,她在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地上走马灯似地踱起圈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害怕地站在门口听了听东屋的动静,像没发生她想像的情景,还像往常一样,传来她老公公剧烈的咳嗽声,咳嗽得惊天动地,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除了咳嗽,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她倒有点放心下来。她觉得他吃了也有一个多小时了,什么情况也没发生,莫非那老鼠药是假的,她这时倒觉得假的更好,省着她担心受怕了!她什么也做不下去,直折腾了一下午,她老公公什么情况也没发生,依然一阵一阵地咳嗽,像往常一样。直到听院里猪圈里的猪“哼哼”地叫唤,才想起该喂猪了。
她下地,往小桶里舀上煮好的猪食,拎到猪圈,倒进猪食槽里。拎着空桶往回走的时候,发现挨着猪圈狗窝里的狗,长拖地在那躺着,她一惊:这不对啊!每天她喂猪,狗都是前蹿后跳地围着她撒欢,今天怎么躺那一动不动呢?她上前踢了踢,它仍一动不动,再一细看,已死了!她不禁惊恐地叫道:“狗怎么死了?”随即,她用手摸了摸,它身子已僵硬了,看来早死了。她猛地想到:是那老东西发现饺子不对劲没吃,倒给狗吃了,结果把狗毒死了。这老东西怎么发现饺子里有药的呢?这老东西可真鬼!她不禁又想到,这老东西要吃了,毒死了,就说病死的,万一发现不了下药,她还可以脱险;可他倒给狗吃了,狗死了,这老东西能善罢干休吗?这可怎么办啊?他把这事告诉他儿子,她就彻底完蛋了!……
她越想越怕,忽听大门响,一看,是高志礼送水来了。
高志礼进了院,看她站在狗跟前,神情恍惚,觉得奇怪,便问:“你怎么了?”
她见了高志礼,真想放声大哭,可她不敢哭,只得强咬牙撑着,说:“狗不知怎么死了。”
高志礼看了看,说:“像是毒死的,你院里下没下老鼠药,是不是它拣吃了。”
一句话提醒了郑桂花,她忙说:“是,仓房着老鼠了,我下老鼠药来,一定是它吃了。”是啊,就说狗是吃了仓房下的老鼠药毒死的,不就化险为夷了吗?打死也不能说给老头子的饺子里下药来,那可是死罪!可那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他一定会死盯着不放。死盯着不放,也不承认,她想了想,就说他把狗放开,到仓房吃了老鼠药,他就说饺子里下药要毒死他来陷害她!对,就是这么办,一不做,二不休,你对我不仁我也对你不义。这样一想,心里到有点了儿底,不再那么慌了。
高志礼看她怔怔的,不知怎么了,忙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真是她的贵人,在她危机的时候,他点醒了她。
高志礼担满缸了水要走时,郑桂花悄声对他说:“你受点儿累,把那狗拖出去,扔大沟里吧。”
高志礼说:“行。”便担着空水桶,拖着狗出去了。村子西边有一条深两三丈,宽五、六丈的干沟,谁家的死猫烂狗都往里扔。他拖着狗往沟走时,看到狗毛油黑锃亮,暗想:他家真有粮食,把狗也喂这么胖。猛地想,狗是吃药毒死的,肉不能吃,狗皮了可以做皮帽子或皮褥子,这么胖的狗,绒毛一般齐,是上等皮子,买都买不到。想到这里,便把狗拖回了家,剥了皮,把狗个子扔到大沟里了。
再说郑桂花心里有点底了,可也不踏实。她知道她老公公是又刁又坏,这样的事他能善罢甘休?可是,他倒没发作,除了一阵一阵剧烈的咳嗽外,没什么动静。
晚上,赵全德回来了,郑桂花忙出去迎接。赵全德拴好马,提着马鞭子走进屋,首先去了东屋,看看他父亲病怎样。
这下,郑桂花可慌了手脚,那老头子见了儿子一定要说这事,可怎么办?她一狠心,反正想好了,就按想好地说,不信还斗不过一个糟老头子!
果然,听他爷俩在屋里“叽叽咕咕”地说,她趴门缝一听,那透风撒气的门一点儿也不隔音,她听得清清楚楚。
老头子带着哭音说:“你差一点儿就见不着爹了。”
赵全德忙说:“说什么呢,病没那么厉害,吃药会好的。”
“没等病死呢,就让你那狠媳妇把我毒死了。”
“怎么毒死了?”
“她中午给我包的饺子,给我端来,我就觉得奇怪,她哪这么孝敬过我啊?每天端饭来,都是往炕上一杵,像喂猪似的,今天端来,满脸是笑,这就更让我奇怪了。她出去了,我就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怎么想起给我包饺子来了?还乐和和地给我送来?越想越奇怪,忽然想到,她这饺子不是好饺子吧?是不是里面有毒药,要毒死我啊!我早就是她眼中钉肉中刺,趁着我长病,毒死我也不会被人发现。我长了个心眼,就假装把饺子吃了,实际倒在破褂子里了,趁她不防,我出去倒给狗了,狗吃了,果然毒死了……”
郑桂花听着,心中暗暗骂道:这老不死的,真是又鬼又坏,怪不得人们叫他“大孬种”呢!他花花肠子真多,果然是被他识破了。
听赵全德愤怒地吼道:“她是不想活了!”说完,又问,“那狗呢?”
“狗,让高志礼拖大沟去了……”
郑桂花想:我悄悄和高志礼说的,怕他听见,他还是听见了,他耳朵可够尖的……老头子突然声小起来,但郑桂花还是能听见。
“我早就给你说,不能再用那高志礼担水了,你不信,早晚得出事!
赵全德先听她下药已怒火中烧,又听到她和高志礼的事,更七窍生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只听他大喝一声:“郑桂花,滚屋来!”
郑桂花还耳朵贴在门缝听呢,听他一声断喝,吓得浑身量力一抖,已把门撞开,趔趄进屋。
只听赵全德怒叱道:“你干的好事,从实招来。”
郑桂花哆哆嗦嗦地说:“我干什么来……”
“我让你嘴硬,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干什么来……”一马鞭子照她身上狠狠抽去,她刚想跑,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前一按,她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赵全德一脚踏住,举起鞭子一顿猛抽,愤愤地问道:“你是不是往饺子里下药了?”
郑桂花一进屋还惊恐万分,让赵全德的鞭子一抽,下手那么狠,倒把她抽醒了:这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索性就和他们拼了!便大声回道:“我往饺子里下药,他怎么没死?”
“他倒给狗了,要不就没命了,狗不是死了吗?”
“我也吃来,我怎么没死。哦,我说狗怎么死了呢?原来是那老东西捣的鬼!我在仓房下了老鼠药,狗天天拴着,今天怎么就开了呢?原来是那老东西放开的,让它吃了老鼠药毒死了,就说我往饺子里下了药,毒死的。这老东西也太不是人了,为了除掉我什么心眼子都使!怪不得他不得好病呢!……”她越说越多。
赵全德看她骂个不停,又发狠地猛抽,痛得她“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唤起来。可只有他手一停,她就骂道:“那老不死的,真不是人,想出这样的歪主意来陷害我,想除掉我。你要除掉我,明说啊,我马上就给你们倒地方,也不犯如这样陷害我啊!……”
赵全德看鞭子都抽不服她,气得鞭子更猛更狠了,一边抽一边说:“我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直抽得郑桂花满地乱滚,狼嚎鬼叫,可她仍嘴硬地说着:“你抽吧,你不抽死我,你不是老张家人的种!怪不得我一嫁你们老张家,人家就说那是狼窝,掉进去没好,我还不信呢!你们老张家真是一窝白眼狼,没一个好种!”
赵全德气得浑身乱颤,下手更狠,直抽得郑桂花不再反驳了,才罢手。可他刚住手,只见她爬起来,往门外就跑。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把她拽住,叫道:“你往哪跑?”
“我不能让你打死,我给你倒地方!”
“你杀人害命,就想这么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
“那你还想怎样?”
“怎样,经法律!”
她一听经法律,不禁一惊:杀人害命,那可是死罪!顿时腿软了。
赵全德把她拽到西屋,怼到炕上说:“你想这事就这么了了,没门!你这是犯罪,不判死刑,也得判无期徒刑,你不是要走吗?这回不走也得走了!”
郑桂花一听害怕起来,想向他求情,可一想,就从他下手那么狠的鞭子上,求情是没用的。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纯粹都是扯蛋!他们老张家就是一窝子狼,狼心狗肺,没一点儿人性!又想到,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跳进这狼窝里来了!身上的痛又袭上心来,浑身像架到火烧一样,到处都剔骨剜肉般地痛,她倒想,还不如让他一下子打死呢,省着受这罪!想着,眼泪又滚了下来。
赵全德在想着眼下这事怎么处理?说告到法院,那是吓唬吓唬她,可就这样不了了了,也不行。一是他爹不让,差点儿出了人命,能不了了之?二是她如此狠毒,不给她点儿教训,以后她会变本加厉的。可如何给她教训?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进监狱,可那样,他的名声也跟着彻底毁了。家丑不能外扬,胳膊断了在袖子里,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左思右想,一点办法没有。忽然又想到高志礼,那也是个心腹之患,如何除掉这个祸患,也是一点头绪没有。她下药,人证物证都在,她还铁嘴钢牙,一口八个不承认,她和高志礼的事一点证据没有,她能承认?……忽然,一个计谋涌进脑海:借刀杀人!就说是高志礼下药要毒死他们家人,被发现了,把狗毒死了。对,这是个好法,一箭双雕,既除掉了高志礼,又制服了郑桂花。但是,如何做成此案,关键人物是郑桂花,她必须做证,只要她能做证,就一定能成,不是说好人死在证人手吗?可郑桂花真要与高志礼有染,就她那不让人的脾气,是绝不会做证的。但是,郑桂花下药要毒死他爹这事是铁板钉钉,这是既成事实,有他父亲做人证,死狗做物证,她是抵赖不了的。那就拿这案件来要挟她,她不做证,就把她送进监狱,让她二选一,人都是自私的,她不会为了保住情夫甘愿进监狱的。他又反复细致地进行了谋划,决定就这么做。
早上,他照计行事。假意殷勤地向郑桂花说:“昨天爹说你下药要毒死他,我一着急,什么也顾不了了,下手重了点儿。打得啥样?我今天送你到卫生院看看去。”
她不理他,暗想:雨后送伞来了,你那表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我早领略过了,你别来这套!
他看她不理,知道还在生气,便又说:“我也是着急,爹那脾气你也知道,从来不吃屈,这一次他能让吗?我这一宿也在想,怎么样安抚住爹是大事。我也不想经法律,可怕爹不让啊!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是无情无义,也知道你在家伺候爹,捧碗来端碗去,也够孝顺的。我能看着你进监狱吗?可怎么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安抚住爹,你又能没事,那再好不过了。……”
她听着他的话,觉得他虽狠心,说得还是真心话,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又接着说:“我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办法……”
郑桂花下意识地问:“什么办法?”
赵全德故意为难地说:“这法有点太不人道,可又没别的办法……“
“你快说吧。”
赵全德像下了决心似地说:“那就让高志礼来背这黑锅……”
郑桂花不禁有点儿奇怪,忙问:“怎么让他背?”
“他家是富农,是阶级敌人,就说他阶级本性不改,梦想复辟变天。他给咱家担水,就是踩道,准备给咱家饭里下药,要毒死咱们。被咱们发现了,倒出去了,让狗拣吃,结果把狗毒死了。”
郑桂花一听懵了:高志礼是那样的老实善良,这样陷害人家不太缺德了吗?再说她老公公是想置她于死地,让高志礼顶罪,他能让吗?便说:“爹恨的是我,你让高志礼顶杠,他能让吗?”
赵全德道:“有人受罚了,他的气就出了,还有什么不让的。”他又看着郑桂花道,“不过,这事你得当证人,不是说好人死在证人手吗?只要你盯住不放,又有死狗物证,人证物证都在,他就是不承认也得承认。”
郑桂花下意识地道:“这样做太缺德了,我不干。”
赵全德眼一瞪道:“那好啊,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你进监狱,二是高志礼进监狱,二选一,你选吧?”
郑桂花傻眼了,想想自己进监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一辈子,还能活吗?可自己不去,就让高志礼去,这不太缺德了吗?……她又忽然想到:他怎么想到这么个坏主意呢?是他们的事他已知道了,而来个借刀杀人?这事他是能干出来的,她太了解他了,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他是个吃肉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的豺狼,他让她二选一,她真得逃不出他的手心!一想自己进监狱,怕得要死,只能选让高志礼进监狱,虽于心不忍,可被逼无奈,也只能如此。她只得听赵全德的,他让她怎样做,她就怎样做,结果,把高志礼告到法院,人证物证俱在,高志礼被判了五年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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