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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泽数百岁,谷之不徙,水之不绝者,生庆忌。”月光皎皎,星光疏疏。朝语看着夜色中粼粼波光的湖面,想起了白日里书中看到的内容。想到眼前的这个湖里会不会也住着一只庆忌?
“庆忌…庆忌,这世上真的有庆忌吗?”朝语呢喃道。
“是你在叫我!”
“谁在说话?”陡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朝语一惊。
“啊!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朝语的后脑,还没等她回头查看就跌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咳……咳……”朝语一手撑着地,一手轻轻拍着胸口,一声接着一声,怎么也止不住。
“你别咳了,再咳就要出人命了,我不知道你这么不禁吓。”又是刚才的那个声音。可朝语现在也顾不上惊慌了,她眼下咳的心肺都随着她的咳嗽在隐隐发疼。
实在忍不住了,才颤巍巍地从荷包里摸出一枚散着些许异香的药丸来。囫囵咽了下去。安抚了五脏六腑。朝语感受到体内的变化,松了一口气,这时却觉得有人在拉她衣袖。
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四寸左右的小人,黄衣黄冠,在不停的…掉眼泪。身边还有一匹流光溢彩的小马。
“你是…庆忌?”朝语不确定地说道,她只在古书上看到过庆忌的描写,没想还真能让自己遇见。
“对…我就是庆忌。”眼前的小人抽抽搭搭地说道。
朝语觉得这庆忌有些可爱,轻笑道:“你哭什么?”
“我怕你死了,我只是想小小吓唬你一下,就是太久没见到人想和你玩。”庆忌还在哭着。
“你根本就没有吓到我,我每天都会这样咳,只是你想吓唬我的时候,碰巧撞上了我咳嗽。”朝语温言笑道。
“真的?”
“真的!你不吓唬我,我也会咳嗽,你别哭了。”朝语依旧笑吟吟。
“好…”庆忌堪堪止住了哭泣,又看了一眼朝语,说:“那你也别躺在地上了。”
朝语闻言摇了摇头,说:“你这么小,我要是站起来了,就听不见你说话了。”
“那你的担心是多余了。”庆忌说完就翻身骑到身边小马的背上,小马扬蹄嘶鸣,跑了起来。不过是向上跑,而非向前跑。一眨眼,就到了一人高的半空之中。
“你可以起来了。”庆忌在马背上略带得意的向朝语说道。
朝语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摇摇头,说:“我就喜欢这么和你说话,你下来。”
“你可真奇怪!”庆忌皱眉说道,驱使小马落了下来,站到朝语面前。朝语没理会庆忌的数落,此刻正盯着它好奇地问道。
“你能呼风唤雨吗?”
“我不能,龙可以。”
“你能通晓天下万事吗?”
“我不能,白泽可以。”
……
“你好弱啊!我在书上看到妖怪都是有摇天动地之能呢。”朝语垮着小脸说道。
“我有日行千里之能!”庆忌不服气反驳,本来就没多大眼睛死盯着朝语,一副你可别小瞧我的样子。
“日行千里能…做些什么呢?”朝语莞尔,不是她想打趣这只庆忌 ,实在是庆忌心虚的样子太可爱了,她忍不住,庆忌太久没见到人想和她玩,她过日复一日的日子,又何尝不想和它玩呢!
“我能……有人来了。”庆忌还没说完,就骑着小马钻入湖中,就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很快趋于平静。朝语愣愣地看着湖面,就这么…走啦!
“小姐!小姐…你怎躺在地上啊!”身后传来丫鬟春喜惊慌的声音,朝语按下心中的思绪。
“刚有阵风吹过来,我又咳嗽了,身上没力气就摔倒了,你过来扶我起来吧!”朝语说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臂,她不是不想自己起来,实在是自己站不起来,怕那小庆忌内疚才哄骗说自己喜欢这样和它说话。
春喜连忙跑过来,将披风罩在朝语身上,一边像个老妈子似的絮叨着:“小姐下次还是不要晚上出来吹风的好,奴婢去取个披风的时间,您就让风吹着了,小姐你是不是又吃那个药了。”
“春喜你可真啰嗦,像个上年纪的老嬷嬷。”朝语抿着嘴偷笑。
“小姐……”春喜委屈上了。
“实诚又啰嗦的老嬷嬷,先回去吧!”朝语轻笑着刮了一下春喜的鼻尖。
春喜秀眉微蹙,看着自家小姐这不着调的样子,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扶着她回到了庄子上。
躺在床上的朝语却没有睡意,她还在想着那个又怂又傲娇的庆忌,想着想着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朝语是个早产儿,自出生起就比猫儿还要瘦弱。父母兄弟常年在外征战就不能带着她,她就被娇养在京都中,很少有和他们他们团聚的时候。
体弱外加亲人常年不在身边,朝语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十里外惠恩寺。这庄子是五年前朝语爹回京时为她买下来的,想让她无聊时可以到庄子上玩一玩,不至于太过憋闷。
朝语是很喜欢这个庄子,可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走遍了庄子上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生活让她愈发向往书中的大漠孤烟、无边瀚海,但她的身体限制了她,注定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些。太医早就断定她活不过二十岁,不然连大将军嫡女,岂能都十八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次日,朝语一整天都在盼着天黑,算着时间将春喜打发到厨房去做酥酪。而后自己裹了披风就着夜色来到了昨夜的湖畔。
今晚的月依旧明亮,洒在湖面上静谧而美好。
“庆忌…庆忌?你在吗?”朝语试探着开口。
湖中一角‘咕噜咕噜’冒了两个泡,一道光束冲出湖面,直奔朝语而来,在朝语面前三尺开外才堪堪停住。
“你还在呢!”朝语惊喜道。
庆忌看起来有些无语,道:“未来许多年,我应该都是在的。”
“你不是说你日行千里嘛!我还以为你不会一直留在这儿。”朝语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尝试补救自己话里的漏洞。
却见庆忌像是有些心虚了,支支吾吾道:“我自诞生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为何!”这下轮到朝语诧异了,这在她眼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就算离开这里也没有目的地,而且庆忌日行千里的使命是送信,对于庆忌一族来说,一生要送一次信才算完整。”庆忌眼睛有些空洞的地看着远处,像是把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
“我要给你送信。”庆忌突然转而看向朝语说道
“为什么突然要给我送信?”朝语不解。
“因为是你把我叫出来的,作为报答,我要给你送信。”
“无论送到哪里都可以吗?”
“是!”
“无论信的内容是什么都可以吗?”
“是!”
朝语沉默了,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道:“我就是信也可以吗?”
“什么?”庆忌没明白朝语的意思。
朝语见庆忌一副迷惑的样子,继而说道:“可以把我作为‘信’送去吗?”
庆忌不可置信地说:“你要去哪儿?”
“北海。”朝语坚定地说道。朝语转身看向湖面,庆忌驾着小马,跟在她身边,听她说道:“我从没来离开过京都方圆十里之内,可我又清楚自己想要去哪些地方。”
“你想去北海。”庆忌接了一句。
朝语缓缓摇了摇头说:“无垠荒漠、江河奔流、山岳巍峨我都想去看一看,可我最想去的是北海,想去北海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大鱼。”
“若是你能为我送一次信,就将我当作信送到北海吧!可以吗?”月光下朝语对庆忌柔柔一笑。
“好!我答应你。”这样的朝语庆忌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它可能是庆忌一族,第一个把活人当作信送出去的,虽然听着有些骇人听闻,但是也不是不可行。
“真的!我们时候可以出发?咳…咳……”朝语难掩的兴奋,一激动就又咳了起来。咳的脸色涨红。
“你没事吧!”庆忌看来还对昨晚朝语快要咳死过去的事情心有余悸,紧张兮兮地问道。
幸好这次朝语只咳了几下,就觉得喉咙中的痒意就消退了,平复一下呼吸,想着庆忌笑道:“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
庆忌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发,现在也可以。”
“那我们现在就去。”朝语立即说道 。
庆忌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不理解她为何这么着急,在它看来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与机会。
朝语不知道自己的破身子还能撑到几时,她没有庆忌那种来日方长的想法。她想的是既然有机会那就奋力去抓住。
“你把这个吃了,吃了这个你就可以坐上我的小马了。”庆忌把有一个青绿色丸子递给朝语。
这丸子表面坑坑洼洼,形状也不规则。朝语觉得有些奇怪,闭着眼一口吞下后。她正想开口问问这是东西的时候。
就听见庆忌说:“这是子夜藤的种子,能让人在夜晚的时候缩小。但只有一次效果,太阳升起后就会彻底失效。”
庆忌说话的同时,朝语觉得自己身体迅速发生变化。周围一切都变得特别高大。平时她随手就能采到的花儿,现在也真正的傲然挺立于高高的枝头了。
庆忌架着小马来到她身边,将朝语小心翼翼地扶到小马背上,自己则坐在朝语后面,将她护在怀里。随后一拉缰绳,小马扬蹄嘶鸣,直冲天际。朝着北海的方向奔去。
随着小马越跑越高,朝语的视野也愈发开阔。待行至稳时,他们已经距离地面很高一段距离了。在马背上,朝语可以俯瞰这片大地。
庆忌架着马,速度很快,朝语也不知他们走了多远的路。一路半空中朝语看见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州县。还有零星闪着的几点灯火。奔流的大江俯瞰而去,像是在一条在晚风中舞动的月白带子。
置身于天地之间,一种从未体会过又难以言明的感觉自胸腔中漫向四肢。
小马儿还在向北奔跑着,下面渐渐看不见灯火了,想来是到了些较为偏僻的地方。朝语收回了往下望的目光,开始向前看。
发现远处隐隐有山峰矗立,不由得兴奋地拉了拉庆忌的袖子,说:“前面那座山峰一定很高吧!”
庆忌也看到了,伏在朝语耳边说:“到跟前儿的时候,我让小马儿靠近一点。”
行至山前,朝语这才发现这座山比她想像的还要高,他们所出的位置原本就已经很高了,可还只是在这座山的半山腰。
看出朝语的兴奋,庆忌又驱使着小马靠近一些,绕着山峰缓缓的打着转。
“这里好…唔!”不知为何庆忌从背后一把捂住了朝语的嘴。
“先别说话,看那里。”庆忌贴着朝语的耳朵小声说着,同时另一只手指向一棵参天大树。
朝语循着庆忌指的方向望去,那棵树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睡觉。
“那是……”
“蛊雕!我们来到鹿吴山了。”庆忌声音中透露着紧张。
朝语闻言瞳孔一缩,蛊雕那可是《山海经》中记载喜食人肉的异兽啊!
“我们小心点离开这里,不要吵醒它们。”庆忌小声说着,就在两人想要悄悄离开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
树上酣睡的蛊雕瞬间睁开了眼,目露精光。一眼就锁定了朝语。
随着一声婴儿哭喊般的尖啸,蛊雕双翼一展向朝语与庆忌俯冲而来。
“小马儿快跑!”
小马立刻掉头,疾驰而去。蛊雕紧追不舍,一直甩不掉。
庆忌现在根本不敢分心回头看一眼,万一被追上了,那它和朝语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同时也纳闷这蛊雕虽然爱吃人肉,可是眼下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给它塞牙缝。它追这么紧做什么?
一阵香味飘进了庆忌的鼻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它想起来了,连忙问道:“你身上是不是带着赤灵芝!”
“什么赤灵芝?我身上…只有父亲给我在游医那里求来的药。”神经紧绷之下,朝语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应该就是那个,你把它丢出去,赤灵芝的香味会让蛊雕变得很兴奋。”
听见庆忌的话,朝语也顾不上其他了,把那药丸从怀中掏了出来,那股香味陡然浓郁了起来。
还没等朝语把药扔掉,一只体型健壮的蛊雕从侧面向他们猛扑过来。
情急之下,庆忌驾驶着小马向地面奔去,小马与蛊雕相擦而过,蛊雕带起凌厉劲风划伤了小马的前肢。伤口渗出丝丝血迹。
落地的一瞬间,小马前腿吃痛,一个趄咧摔倒在地。马背上的庆忌和朝语都被甩了出去。庆忌被甩在一片叶子上,撞得头晕眼花。朝语被甩进了一个小水坑了,拳头大小的水坑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陷进去了顶多也就是踩了一脚泥水。
可眼下朝语也就几寸大小的身体,小小的水坑于她而言也和深潭无异,冰冷瞬间包裹住了朝语,她开始挣扎,开始呼救。天生体弱的她没几下就呼声渐弱,开始往下沉。
“朝语!”庆忌见状也顾不得还在发昏的脑袋,大喊一声立刻冲向水中。
庆忌将朝语从水中拖出来的时候,朝语已经浑身湿透,昏了过去。庆忌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好冷…冷……”夜凉如水,朝语无意识地呢喃着。
“醒醒!醒醒!”庆忌轻轻摇晃着朝语,朝语给不了它任何回应,只将身子微微蜷缩,像是觉得更冷了。
庆忌都快要急哭了,它看了看已经泛红的天边,方才被蛊雕一路追赶,又折回了很长一段路。又看了一旁受伤的小马儿。脑中闪过朝语对他它说想去北海看大鱼的样子,一番犹豫挣扎。还是带着朝语骑着受伤的小马,回到了庄子上去。
到了庄子上之后,庆忌让小马先回到湖中养伤。庄子里人影绰绰,所有人都显得很焦急。它甚至听到了春喜带着哭腔的喊声,朝语一夜未见人,急坏了这帮仆人。
太阳破云而出,一缕晨光照在了朝语的身上。子夜藤的种子开始失效了,朝语的身形开始恢复到正常大小。
庆忌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引起了庄子里那些人的注意,而后自己则隐匿在一边。
春喜一眼就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朝语,哭喊着跑了过来,招呼着其他人,小心翼翼的把朝语抬进了庄子里,烧热水的烧热水,请大夫的请大夫。忙碌的像一锅翻滚的粥。
庆忌在暗中默默看着这一切,当庄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它才转身离开。
朝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海棠花样锦帐,脑袋好像有千斤之重,浑身热的像是泡在热水里。
这样的感觉朝语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好像比以前的情况都严重许多。
“我这是怎么?”
“你醒了!”朝语耳边传来欣喜的声音,她艰难的转过头,就看见双眼通红的庆忌。它旁边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圆片。
“你怎在这儿啊!别被人发现了,小心被当做怪物抓起来。”朝语极力扯出一抹笑来,只是她现在面色惨白,这一笑更衬得她羸弱。
“对不起!”庆忌哭咽道。
“是你带着我逃离蛊雕的爪牙,又把我从水中救了回来,是我该向你道谢,你怎么反倒对我说对不起了。”朝语说完庆忌还是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一旁的红色圆片问道:“这是什么啊?”朝语想要查岔开话题。
说起红色圆片,庆忌果然把注意力放在了圆片上,把那圆片又向朝语拖近了一点,说:“你昏迷这段时间,我去了北海深处,这就是北海大鱼的鳞片。”
“北海大鱼,咳咳…咳”朝语情绪一激动就忍不住咳嗽,拿起那一片鱼鳞,手指轻轻摩裟着鳞片。
“我会再去寻一颗子夜藤的种子,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北海。我已经找到了一条没有危险的远路。”庆忌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说:“路虽然远点,但是一路上景色可好看了。你肯定会喜欢。”
“路上景色你喜欢吗?”朝语突然问道。
庆忌仔细想了想,而后认真答道:“喜欢。”
“你以前想过出去看看吗?想过离开那个湖吗?”朝语继续问道。
“我想过,我曾经很想出去看一看。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去了之后该做些什么,就一直没有动身离开。”庆忌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你可以接着为我送信吗?”
庆忌不明白朝语为什么怎么问,老老实答道:“我可以一直为你送信。”
朝语闻言笑了笑说:“那你以后就把信送给我吧。”
庆忌不明所以,朝语继续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去一个你到不了的地方,你以后就按照你的心意去看看这世界。每到一个地方你就画下来,或是写下自己所见所闻所想。作为信送给我。”
“你要去哪里?我到不了的地方,怎么把信送给你?”庆忌问道。
朝语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不必亲手送给我,写好信之后,你原地烧掉,这样我就可以收到信。至于我要去哪…这个保密。”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种传信的方法。”庆忌还是有些疑惑。
“这也是我们之间独有传信方式,你答应吗?”
“好,我答应你。”
两个人的约定就这样定下了,庆忌很快就踏上了它的旅途。
朝语在庆忌走后的第三天也走了,去了庆忌那个庆忌到不了的地方。
往后的日子里,庆忌吹过江南的春风,也曾乘着一片树叶在江河中顺流而下,见过能呼风唤雨的应龙,也见到了通晓天下万事的白泽。
一路上烧了一封又一封信,一副又一副画……
【《管子》涸泽数百岁,谷之不徙,水之不绝者,生庆忌。庆忌者,其状若人,其长四寸,衣黄衣,冠黄冠,戴黄冠,乘小马,好急驰。以其名乎之,可使千里一日反报,此涸泽之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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