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歌剧《蝴蝶夫人》选段《晴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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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丽坐在副驾驶,用后视镜偷看车后座发呆的王天风,回想这一个月来的事情,仍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王天风入院以来,她基本天天守在病床边照看,虽然梁仲春请了护工,不想她每天这么辛苦,可是愧疚和焦虑令她寸步不敢离开。
在曼丽仅有的简单而又平凡的二十一年人生中,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事,也没有什么事让她流过如此多的泪。
她是家中的独女,生活在一个平静恬淡的小城市,母亲是当地剧院的歌唱演员,父亲是剧院的首席小提琴手,二人郎才女貌,又志同道合,结婚不久后就生下玉雪可爱的于曼丽。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一对令人艳羡的壁人会白头到老,没想到曼丽九岁那年出了事情。
曼丽的父亲帅气潇洒,留着一头长发,颇具艺术家气质,很像当年的王志文,吸引了团里新来的舞蹈演员,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追求。
她父亲一向自诩对异性的魅力,身边从来不乏爱慕者,虽然如此,却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然而那时却是一个特殊时期,面对激情褪去,日复一日平淡琐碎的婚姻生活,面对人到中年没有起色的事业,他感到乏味焦虑。偏偏曼丽的母亲是个林黛玉似的忧郁美人儿,自己都多愁多病的,他的苦闷不可能向她诉说,转而向接近他的女孩儿倾吐。一来二去两人突破底线,事情很快东窗事发,曼丽小小的安乐窝瞬间陷入了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
直到大姨来家里调停,看到在妹妹,妹夫激烈争吵中,躲进衣柜一脸惊恐的小曼丽,心疼的不得了,不由分说抱了回家。
那时候的曼丽到底难不难过呢?应当是难过的,可是她对让人难过的事儿向来都记不太真切,所以虽然晚上在大姨怀里醒来时也会默默流泪,担心失去父母,可是大姨和姨夫的爱让稚嫩的曼丽感到安全和温暖,恐惧和伤心也没那么强烈了。
大姨是家里的大姐,为了家庭中的弟弟妹妹们过的好,有书读。早早帮家里干活,出门做工,是个没什么文化,却质朴善良的女人。她成年后和同在一个工厂的姨夫恋爱,组建了家庭。憨厚能干的姨夫婚后自己办了个小工厂,勤勤恳恳十几年,也挣下了一份殷实的家业。
什么都好,唯有一件事美中不足——没有女儿。
伯春大表哥在春天出生时,全家人都很高兴,觉得春天出生的孩子预示着万事兴旺,是个良好的开端。夫妻俩想再要个女儿,儿女双全,大姨计划生了女儿就在产房收山,于是给老大娶了个“招妹”的小名。
然而天不遂人愿,第二年春天,二表哥仲春呱呱坠地,大姨和姨夫傻了眼,姨夫挠了挠头,想了想说“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夫妻俩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毕竟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总是充满了各种挫折和意外的,梁仲春就是那成功路上的小小意外。夫妻俩给这个不和谐的小意外取了个“盼妹”的乳名。
第三年春天,那个小小的“意外”并没能盼来妹妹,这次还是一个哭声洪亮,结结实实的男婴。就在被现实越挫越勇,打算来年再战的大姨给叔春三表哥取名“望妹”时,医生告诉他们,大姨的身体健康不适合再要小孩儿了。在医生和姨夫的双重压力下,大姨被迫在生妹妹这件事情上收了山。
虽然身体不能行动了,可是心里还是念念不忘的,尤其当三个儿子淘气惹祸,弄的家里一团糟的时候,大姨总会向姨夫哀叹,“当初咱们要是生个女儿有多好,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哪会像现在这么累心。不如我们再努努力生一个吧”大姨两眼发蓝,放着精光。
姨夫惶恐:“别说你现在身体不行,就是行,万一还是个男孩儿呢?你还能指望他们四个兄弟在家安安静静打麻将吗?不把学校房顶掀了我就烧高香了!”
这时盼妹呲着虎牙,从望妹手里抢过纸飞机,一个用力抛出,飞机不偏不倚扎在了大姨的头顶,大姨打了个激灵,三个泥猴似的小男孩儿笑得咭咭格格转头就跑。只听姨夫吼道“臭小子,谁干的!还敢跑……”
这就是生活,即便是幸福的生活也不可能十全十美。
即便像大姨夫妇这样纯朴的好人,也是会有遗憾的。然而上天好像特别偏爱这对善良的夫妇,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曲折的满足了他们。
自从曼丽出生,大姨和姨夫就喜欢的不得了,经常来看望这个娇嫩的小侄女。曼丽父母闹离婚的那一年里,大姨也接她回去住了一年,三个哥哥已是少年,懂事了不少,把她这个小妹妹宠上天,宝贝的不行。
离婚后曼丽被判给了母亲,可是仍然住在大姨家,一方面是为了让能妹妹冷静一段时间,一方面也是大姨家的私心,想要多留曼丽一阵子。
就在曼丽以为会永远住在大姨家的时候,没过多久,妈妈和一个德国人再婚了。
那个德国人叫汉斯,后来曼丽去了德国后发现,德国男的好像都叫汉斯。反正就是这个汉斯,他是随德国大众公司来她们C市交流访问的高级汽车工程师。本地接待他们的合作企业,在会议之余,安排了不少节目,其中一项就是欣赏本市歌舞团的文艺表演。
那天曼丽的妈妈一袭灰色蝉翼薄纱长裙,婷婷站在舞台中央,独唱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名段《晴朗的一天》。她犹如青烟般缭绕的歌声,凄美古典的容貌,柔弱忧郁的气质,犹如利箭一般,直插人心,将汉斯钉死在观众席中。
汉斯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他也看过不少名家的表演,虽然曼丽妈妈不是唱的最好的,然而德国宽肩背厚,骨架硬朗的高大女人,无论唱功多好,也表现不出蝴蝶夫人的含蓄柔美,哀怨轻灵。台上的这位充满东方情调的美人并不是在扮演蝴蝶夫人,她本身就是蝴蝶夫人。
为之倾倒的汉斯随后马上展开了旋风式的追求,曼丽的妈妈历经几番挣扎,最终接受,自然曼丽要随妈妈一同远赴德国了。
然而三个月不到,曼丽就独自搭飞机回来了。原因有很多,没有朋友,语言不通只是一方面。虽然汉斯是个好人,可是他和妈妈沉迷于二人世界,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她。学校里的德国孩子比同龄的曼丽发育的早,高大不少,这使曼丽觉得自己像误入牛棚的小羊羔,掉进大人国的小矮人,牛羊不同语,巨人和小矮人也鸡同鸭讲,曼丽觉得孤独。
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德国菜太难吃了!面包像石头一样硬,蔬菜都是生吃,连胡萝卜都生吃!当初她觉得一定是汉斯在捉弄她,为什么她要生吃胡萝卜,她又不是兔子!可是当她看到汉斯一脸陶醉的生啃着胡萝卜的时候,她忽然同情起他来了。
但那些都不是重点,德国菜的精华——顿顿大肘子土豆,彻底击垮了曼丽最后的意志。那简直就是噩梦般的肘子,一顿有曼丽俩个头大,从来都是整个端上来,切都不切。每次吃饭,好像面对一场战役,曼丽必须手持刀叉,挥汗如雨,才能把充满弹力,没有完全熟透的肉切下一些吃进嘴里。虽然味道很腥,她也强迫自己吃,因为吃饭消耗的能量已经够多了,她必须补充体力。
为了妈妈的幸福,她尽力与肘子搏斗。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体质柔弱,不久就因为长期消化不良导致的上吐下泄而进了医院。
生了病的曼丽尤其脆弱,她想念姨夫宽厚的后背,大姨温暖的怀抱,哥哥们的宠爱,还有大姨做的鲜肉小笼包,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西湖醋鱼,雪菜炒鲜笋,还有嫩滑的莼菜汤……,一想到以后也许再也吃不到这些东西了,胃部的绞痛感猛烈的袭击了曼丽的心脏,让她的心疼的无以复加。病床上的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吵着要回大姨家。
最终妈妈决定正式把曼丽长期寄养在大姐家,这即有利于曼丽的身体健康,又慰藉了大姐的爱女之心,同时也成全了她和汉斯的二人世界,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当曼丽从舷梯上下来,扑进因高兴而又哭又笑的大姨怀里时,她想她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安全而幸福的,今后不会再有什么事让她伤心流泪了。
曼丽之后的生活确实风平浪静,她读了一所离家近的大学,学了一个女生多的旅游管理专业。今年她刚好大三暑假,大四课也不多,于是琢磨着找单位实习,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盼妹哥。
大表哥伯春是个学霸,地球物理专业博士,如今在海外实验室做研究。三表哥叔春从小崇拜英雄,军校毕业后,就去海军舰队服役。兄弟二人都长期不在家,唯有老二仲春,学文不成学武不就,性格风趣皮赖,最擅长和人打交道,于是在省会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竟然也还干的不错,赚了些钱,又能就近照顾临市的父母,二老也算十分满意。
曼丽把自己想去他外贸公司实习的想法说了,梁仲春很支持,自己的妹妹,当然要在自己家工作,外面的老板多黑心,各种压榨员工,万一她受了委屈呢,他可不放心。更何况曼丽现在出落成大姑娘了,她集合了父母外貌上的所有优势,是个娇俏柔美,清纯活泼的小甜饼,这就更加的危险了,即便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也是十分同意曼丽来公司实习的。
梁仲春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叫人收拾了办公室,还给她买了部新车,头一个月让业务部的郭骑云带着曼丽熟悉工作。只是有一个前提条件,他梁仲春好歹也是公司老总,在单位就叫梁总或者老梁,不要总是盼妹,盼妹的叫,多丢人!
“盼妹哥都叫了十几年了!一时改不过来嘛。”曼丽抱怨。
“改不过来也得改!公司里叫错了,我扣你工资。”
看来他是认真的了,曼丽在心里腹诽,但为了工资,她可耻的服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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