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如芥子】应许之地

【微如芥子】应许之地

第一章  诞生  03

他不应该说是蓬头垢面，亦不需要“衣衫褴褛”来形容。他只是稍微干净整洁一点，但皮肤黝黑，皱纹里仿佛积满灰尘，每一道沟壑都盛满人世的沧桑。

一只猴子正灵活地攀上他的肩膀，做着各种讨好世人的动作，于是马上迎来阵阵掌声和聚焦的目光。

没有人在看他，尽管他坐在人群中央，被围困的目光也变成一只猴儿。

我远远地在一旁看着，眼睛躲藏在镜片之后。耳朵里塞着耳机，此时恰好播放到飞儿乐队的《应许之地》。

“多事之秋，耶路撒冷的天空...”

“破碎的梦，应许之地消失中...”

但又或许在朝圣眼前的人心中，人实在的依靠或许还是钱吧。

有人弯腰似乎是把纸币或硬币扔到盘子里，那小猴儿马上高兴似地直向众人作揖。我不知道它仍旧是在表演，还是在表示感激和喜悦。

在某种意义上，猴儿也很需要那些钱。

我抱着我买的一堆《3年高考5年模拟》等教辅资料，在天桥上慢慢踱步，头顶上的太阳越来越晒。

我既想快点离开太阳，又不愿太早抵达目的地。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我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耍猴人，只见他已经站起身来换了一个姿势进行表演。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早晚有一天会看腻这样一种表演，他或许有想过。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接下来...

我，我真有些后悔，我买这么多资料书和试题卷做什么呢？我又做不完，或者我根本没有太强烈的欲望去完成它们。

这简直比高悬天际却仍然要将人晒个半死的太阳，还要令人厌烦。

我想。

我要放弃抵抗。

“爸，我买了一堆教辅资料。”

“好好好，你好好学习啊。”

太虚伪了，我挂掉电话，走出电话亭，电话卡上的费用已经快要用完。

我开始确定我买书只是为了让大人们放心，从某种意义上，大家或许都在自我安慰。

接着拐弯走进一个小区，准备去补习班上课，忽然扭头看见矮墙上有一只猫。

它尾巴低垂尾尖上翘，侧着头微眯双眼打量着我，眼睛里总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味道。

我猜。

它真是傲慢啊。

神气地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俯视过往路人，时而蹲下来像领导视察一样认真地观察着人类。

当然，这位全身毛绒绒眼睛圆溜溜的“领导”，它，也真可爱。

“嘿！猫儿！”我冲到矮墙下去喊它，它一哆嗦吓得直从墙上跳下来，身体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然后钻进附近的草丛里去了。

“你来好早啊。”一个长衣长裤全被黑色包裹的男生突然朝我打招呼，他除了鞋带、手和脸，想必没有不是黑色的地方吧。

“在外面吃了午饭就直接过来了，你也好早啊。”

他姓许，但并不叫许仙。

他的脸还算白净，身躯修长，或许还算半个许仙。但时常让我想起白蜡烛，可头上并没有点火，看不到一点燃烧的激情。

抱歉，我想，怎么能把人比作蜡烛呢，这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但他着实又让我觉得乏善可陈，谈话味同嚼蜡。

“吃什么饭啊？”

“就是吃饭啊。”

“哦哦，我是问你吃什么菜。”

“吃菜？吃...大白菜。”

“哦哦。”

聊天到此结束，倒不是因为要上课，而是我略显冷漠的脸让他畏惧。

一定是这样！

后来他也很少再跟我搭讪。

“我的课补完了，爸爸我想回家。”

“这么快？”

“是啊...”

快吗？补了一个半月课，我的暑假都快废了好吗？

我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可父亲大概总觉得我需要再补补课，好把那烂透了的学习成绩“唰唰唰”往上提N个档次。

但，何不换个脑子效果更来得快呢？

“有道理，我改天就去换个女儿。”

“爸，别这样，我是亲生的。”

父亲得知我的想法后，马上挂掉电话，忙自己的农活去。

我可当真，急忙坐车回家，还反复问他是不是认真，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女儿就这点可爱。”

“噗。”

真，不应该，对我有所期许啊，我为什么实在不愿意好好读书呢？

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答案，于是一直往前走着，一边想知道所谓“为何”。

猫生崽了，一胎抱仨，其乐融融。

某天，我把路边捡来的小猫仔扔到猫窝里，起初有点担心我家阿喵会把它叼出去。

没想到不久，猫窝里三只小猫仔，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路边捡来的。

它们实在相处得很融洽啊。

我不禁想到此前，也捡过一只小猫带回家，它可是相当排斥，还不停地对着小猫哈气。

现在，果然当妈就是不一样，那平日一股孤傲全然收敛起来。

“母亲可真是伟大啊！”我不由地赞叹道。

然而没两个月，阿喵就把那三只猫仔全搞不见。

我爸安慰我，“算了吧算了吧，反正咱家也养不起。”

阿喵仍旧孤傲地眯着眼，有时来我脚边蹭一下，有时便把身体压在菜园周围的网子上睡觉。

那时，露水已经干涸，太阳光穿过杂草落在它头上，宛如圣洁的天使。

有时候，我就这样将它原谅。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虽然并不一定是最想走的那条路。

我忍不住想到，那些小猫或许更适合自由自在的荒野，虽然依旧止不住爱怜的心情。

那么，我也必然要告别暑假，去往高考的路上，我的干粮就是《3年高考和5年模拟》，我的生存之道就是题海战术。

好吧，我承认我最后还是死在了这条路上。

原因就是，干粮太硬导致我消化不良最后急性肠胃炎不幸丧生。

等我“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即将开始了。

“我上次补课有看到附近有耍猴人，等放假要不要去看？”

“为什么不放学去呢？”

“你傻啊，那个点人家不吃饭啊，猴子也要吃饭吧！”

星期一课间操时间升国旗，我跟同桌在队伍中已经开始探讨我们的周六计划。

周六。

“你个骗子，说好的耍猴呢，你耍我吧？”

“谁骗你啊，人家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同桌有些失望，“算了，那去别处玩吧。”

我看了看天桥附近，依旧很多摆摊小贩，吆喝声不断，每个人都是饱经风霜的脸，却唯独不见那个耍猴人。

那么，他们又向别处去朝圣了么？

这心情竟不知何以同失去小猫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