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小雅睡得极好,那个追着枫的背影拼命奔跑的梦,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妈妈不知何时进来过,房间的百叶窗已卷起、窗户已开,阳光铺满窗边的整个书桌,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盆栀子花,幽幽清香随着初秋时节的微微凉风扑鼻而来……
那两朵不见了的玉兰花,自上次过后,小雅和妈妈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这仿佛是个曾经撕开过的小伤口,触及会痛,避之唯恐不及。
而今天,这一盆同样白色的花,虽此花非彼花,但小雅明白妈妈的深意,那些曾经失去的一定会以另外一方式回来,不逊当初,不负将来。
她有点感动妈妈的用心,深知妈妈并不是真的很喜欢枫,昨天见了他也没有像往常对待其它男孩子一样,跟她评头论足一番。妈妈爱她,所以在努力的接受他。
她赶紧起床,直接冲了出去,看见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着,就从她背后用力的抱住,大喊一声:“妈妈,早!”
“你吓我一跳,都几点了,还早啊!”
“妈妈,我爱你哦,那盆栀子花好漂亮啊!”
“那花啊,我在菜市场门口看见,就顺便买了,你赶紧去刷牙洗脸,一会儿人家来了,难看!”
“哦!”
“还有,赶紧把睡衣换了,家里有人来,看了不像话!”
“哦!知道啦,我的漂亮妈妈!”小雅说完蹦蹦跳跳的忙去了。
妈妈看着喜上眉梢的小雅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心想:“这孩子,一直这么天真,希望老天爷保佑她以后少遭点罪吧。”
小雅刻意穿了一条蓝格子的连衣裙,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式样很简单,却有个大大的裙摆,跑动起来,裙摆会翩翩起舞,自我感觉十分的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唉!为什么就不能更漂亮一点呢?眼睛再大一点、脸再小一点就更好看了。又赶紧摇摇头,指着镜子说;“小雅,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枫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男孩子,你这叫自卑你懂吗?”然后,又使劲点点头,大声笑了起来。
没多久,门铃就响了。小雅赶紧冲了出去,打开门,就看见枫招牌式的笑脸,小雅又禁不住脸红了。
枫还是买了些水果来了,妈妈见了,嗔怪道:“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昨天买了,今天干嘛又买啊。”
“阿姨好!没买什么东西,就一点点水果而已。”
“算啦,你跟小雅去客厅坐一会儿吧,菜我马上烧好了。”
“嗯!好。”
小雅偷偷拉着枫的衣袖,到沙发旁坐下。
“枫,昨天听你说,你妈妈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咋回事啊?你以前没跟我说过。”
枫听了小雅这么一问,看着厨房里小雅妈妈正在忙碌,低声说:“这两年已经好了很多了,我上高二那年,她出了一次车祸,被一辆农用拖拉机撞了,当时蛮严重的,总共动了三次手术,住了大半年的医院,后来虽然恢复的挺好,体质却大不如前了,医生说身体还是有损伤的,所以,现在一到换季、阴雨天就会很不舒服,需要持久的静养。”
“哦,是这样啊,那阿姨现在还上班吗?”
“妈妈是下岗当年出的车祸,本来还计划再找个工作的,后来因为身体一直不是十分好,爸爸就索性让她在家休养了。”
小雅听了,莫名的心里又一阵难受,枫这几年的日子显然十分艰苦,比她困难多了,反而让她有了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
枫看着小雅的样子,知道她又替他担心了,不由得拍拍她的手说:“傻小雅,我们家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啦,这不,我现在已经工作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小雅听了,使劲的点点头说:“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突然,枫看见了小雅膝盖上的疤,心里一惊,赶紧道:“小雅,这怎么回事啊,这伤疤像是新出的啊?”
小雅赶紧用裙子把疤遮住,她有点懊恼,怎么忘记了这个,只能装作不在意的说:“没事的啦,已经好了,等这痂掉完了,就很浅了,妈妈说过一两年就几乎看不出来的。”
“谁问你这个疤啊,我想知道怎么有的?骑电瓶车摔的?”
“不是不是,是那天坐船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甲板缓冲带上了……”小雅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
“什么?也就是说那天我摔了一跤,你也摔了一跤?”
“嗯!”
“小雅,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粗心啊,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没事的啦,你别担心,早就好了,小伤口啊。”
“那你摔成这样,后来咋办的啊?你是一个人坐的船。”
小雅赶紧嘻嘻哈哈的说:“好人多嘛,我运气好,总是能遇到好心人。”
为了不让枫继续问下去,她拖着枫往餐桌那边走:“枫,你瞧!妈妈准备的菜都放桌上了,我们吃饭去吧,我早饭还没吃,饿了!”
枫听了,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小雅永远这么毛毛躁躁、粗心大意,以后得多嘱咐她了。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都有点拘谨。妈妈虽然做了一桌子的菜,小雅不敢像平时一样随意吃,她怕妈妈说她不注意形象;枫毕竟第一次在小雅家吃饭,也不想吃得太猛不合礼数;妈妈虽然一直张罗着两个孩子吃饭,可真正坐在餐桌上,看看枫,还是觉得担心,也不怎么要吃。
在妈妈眼里,枫确实是个各方面很出色的孩子,又高又帅,沉稳内敛,难怪小雅会喜欢他那么多年。可是,正是因为枫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反而是小雅看上去平凡了一些,再加上男孩子刚刚才工作,又在大城市,正当是全力冲刺事业的时候,显然这两三年不可能给小雅什么样的承诺,时间、距离在两个人之间以后会生出很多的变数,唉!这可咋办啊?
再看看小雅,从枫进家门,小雅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她的喜欢溢于言表,一眼望穿,这是她的女儿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的又是枫这样一个男孩子,一头栽进去,一点退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唉!这可咋办啊?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各怀心思的饭,妈妈就问枫:“枫,你爸妈知道你到小雅家来吃饭吗?”
枫听了,正色道:“阿姨,我跟我爸妈在电话里已经提过小雅了,今天来他们都知道的。”然后,又看了看小雅,继续说:“我妈说了,因为我明天要回去上班,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所以,计划今年过春节的时候,等我回来,带小雅去我家吃饭,阿姨,你看行吗?”
小雅一听枫这么说,突然意识到这代表什么意思,心里又是一阵欢喜,脸又红了起来。
妈妈听了,再看看小雅,想了一下才说:“枫,我家就小雅这么一个女儿,小雅爸爸还没见过你……”
小雅听妈妈这么一说,有点急了,不由自主的喊:“妈妈……”
妈妈瞪了小雅一眼,接着对枫说:“我们不是不同意你们交往,主要你们都太年轻,这次又是才重逢,建议你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妈妈,不就去吃个饭,怎么了吗?况且又不是明天,要到过春节呢,还有好几个月呢!”
“小雅,你又不听妈妈话了是吗?”妈妈声音高了起来。
枫赶紧跟小雅说:“小雅,阿姨说的有道理的,你别急啊!”
妈妈点点头,继续说:“这样吧,枫!等你下一次回来,你说有可能到过春节的时候是吧,你先跟小雅爸爸见一面,好吗?小雅爸爸说没问题,就让你把小雅带回家吃饭,成吗?”
“好的,阿姨!等我春节一回来,我就先来拜见你们,后面再说。”
妈妈终于露出笑脸说:“那就这样,你们再好好相处看看,都年轻,我们理解的。”
妈妈特意对小雅说:“小雅,你带枫去你房间坐坐吧,把空调打开,这天气中午还是有点热的,我去洗碗啦!”
“哦!好的。”
小雅跟枫使了个眼色,枫只能站起来跟着小雅去了房间。
小雅家住的小区,是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居民集中区,在小镇几条主要街道上,小镇新的小区也有,但位置都比较偏。小区里每一套房子基本上都是夫妻某一方的单位分的,房改后自己又掏了一部分钱买断产权。所以,房子都比较老,但户型都还可以,谈不上好,挨家挨户都差不多。
小雅的房间,是小雅家里装修最好的,其实所谓的好,也无非很多家具都是爸爸妈妈特意为她挑选的,整体看上去很协调、很舒服。
但在枫的眼里,小雅的房间真的非常好了,他更是明白了小雅妈妈的意思,她想让枫知道小雅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小雅在他们心中有多重要,这种来自于母亲很深沉的爱,不能被辜负,也不敢辜负。
小雅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把深蓝色的伞,说:“那,这是你让大勇带给我的伞,现在可以还你了。”
枫好笑的看着小雅说:“我送出去的东西可从不收回的哦。”
“哦,那好吧,我正好还不舍得还你呢,不还了。”小雅一脸傲娇的说。
枫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房门,对小雅张开了双臂,说:“小雅,来!到我怀里来!”
小雅看了很开心,也瞄了房门一眼,就不加思索的投入他的怀抱里了。
这个怀抱,她想念了四个月,有一度她以为过去的将永远留在记忆里了,很难再有了,而现在,这么真切的抱着他,他身上淡淡的气味如丝如缕的钻入她的鼻子里,弥漫到身体的角角落落,这种温暖,这种充盈,这种由内而外的幸福感,是她做梦都想再度拥有的,而此刻,又再次发生,她不由得湿了眼眶,把头深深埋进去,把两个手牢牢环住,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暗想“但愿沉醉不醒”。
这个怀抱,是他欠小雅的,是原本那天去送小雅的时候他想做的事。这个女孩不期而至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在他最不明朗、最感困顿的时候,她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执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眼里存满的爱意呼啸而来,他怎么可能不被感动,怎么可能不动容。可是,自别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一点点的在瓦解他想要坚持的心,他总在质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所以他才没有去打听小雅家的电话,没有主动去找小雅。
而现在,他一边感受到来自小雅母亲的压力,一边又看到一如最初、却更见热烈的小雅,他能感觉到在小雅的眼睛里全部是他,这种没有矫饰、没有负累的情感,他当然很触动,他当然想好好拥有,可是……
“枫,你还喜欢我吗?”
小雅幽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小雅轻轻推开一点距离,微微弯下腰,看着小雅的眼睛说:“小雅,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小雅听到一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往下坠落的声音,一片一片的坠落……
枫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小雅,我爱你!”
小雅难以置信的看着枫,她能感觉到那颗不断坠落到心突然因为枫的这句话蒸腾起来,不断地向上窜,然后,就在小雅的眼睛里炸开一朵璀璨无比的烟火,花火满天。
枫把小雅的改变尽收眼里,笑着又说:“小雅,我爱你!”
小雅突然反应过来,用手紧紧抓住枫的手臂,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枫,你再说一遍,你想好了,别骗我!”
枫就一字一句的说:“小雅,我爱你!”
小雅再次投入枫的怀里,哭了起来,她太幸福了,幸福到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只想就这样赖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想,也不要再想了。
枫用一只手摸着小雅的头发,轻轻地说:“小雅,你要相信我,我会努力的,但你得等我,好吗?”
小雅听了,抬起头,看着枫说:“枫,我等你,不管多久。”
小雅明白,枫在担忧什么,他妈妈的身体、他的家庭、包括他刚刚经历的意外和刚刚开始的工作,都需要时间。这些,她不会说出来,她愿意为此等待,愿意给枫足够的时间。
这时,妈妈在外面喊:“两个孩子快出来吃点水果吧。”
小雅赶紧擦干眼泪,跟枫相似一笑,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妈妈在茶几上放着已经切好的西瓜、苹果,让枫吃。
枫笑着跟小雅妈妈说:“阿姨,因为我难得回来,下午还要去乡下看看我外公外婆,听我爸说他们身体最近也不太好,从小我是他们带大的,所以我一会儿就走了。”
小雅听了一失落,又想想不能多说什么,就沉默了。
妈妈听了说:“应该的,那阿姨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有空就回来,就到我家来,记住啊!”
“好的,谢谢阿姨!”
枫吃了一些西瓜,就起身告辞了。小雅照例跟着出去,送送他。
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不由得想,这男孩确实各方面都挺不错的,虽然家庭经济条件看着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希望能顺顺利利的发展,希望她的小雅能如愿以偿,她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
在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好多,小雅就跟着枫走着。
正午的阳光很烈,会照得人睁不开眼,幸好有一点点风吹过,没有夏天那么不好忍受。
小雅的心里暖暖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气候有什么不好,相反,她觉得什么都很好,连着小区里的各种热闹,都觉得没那么嘈杂了。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枫明天就要走了,她很不舍得。
快要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枫停下脚步跟小雅说:“小雅,如果我下午回来得早,晚上我们一起去学校看看好吗?我已经很多年没去了。”
“好啊!”小雅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那你晚饭后等我电话,不管去不去我都会打个电话给你,好不好?”
“好!”
小雅的离愁,就被这个额外的约会一下子吹散了,她又高兴起来。
枫上了公交车,跟她挥了挥手,走了。
她转身刚进小区,就遇见桂子姨妈正笑嘻嘻的看着她:“诶呦,小雅,刚刚那帅哥是谁啊?是不是我们小雅的男朋友啊?”
小雅听了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桂子姨妈,你就会取笑我,我回家了,妈妈找我有事呢!”
桂子姨妈听了,笑得更大声了:“小雅,这男孩看着就很不错,配得上我们的小雅,哈哈!”
小雅赶紧跟桂子姨妈说了个“再见”,一溜烟地跑回家了。
到家后,看见妈妈正在跟爸爸打电话,就直接回自己房间。
午休了一会儿,小雅就坐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发呆。
这个房间因为那句“我爱你”,不是,因为那三句“我爱你”,早已面目全非。房间里弥漫了枫的气息,伸出手在空间挥舞一下,都能从每一个指尖感受到那股属于枫的温暖。偶尔一晃眼,会觉得这个空间都是“我爱你”三个字,天花板上,墙上,衣柜上,书桌上,到处都有,汹涌澎湃,此起彼伏。这是枫来过的地方啊,这是枫跟她说了三次“我爱你”的地方啊,这是我的房间,是小雅的房间。
如果说,之前在枫的学校,那些记忆多少带着时空的特殊性,让小雅始终无法确信、无法笃定。那么这两天,发生在小雅家里,她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的问,这是梦吗?这肯定不是梦。
真的很幸运,老天爷特别的厚待我,让我心想事成,我要好好珍惜!这是小雅发呆好久以后的结论。
这个结论所指向的,是小雅心里那个最想要的、百分百确定的结果,在结果到来之前,会一直牵引着她,不至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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