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骨科轮训期间发生的事情。
骨科病房有一位特殊的病人，是个断臂女孩。我轮科过去以后，恰好就是我的带教老师分管。我的老师姓郝，郝老师交完班就教我换药，他说以后那个小姑娘就交给我换药的时候，很多医生护士都抿嘴偷笑。我满腹狐疑，但也不以为意。
我终于见到这个带给我神秘感的女孩了。其实我的第一印象不是“看见”她。一进病房，就听到有人在大声的朗诵诗歌，循声望去，我就见到了这个二十岁的女孩。这倒不是我特别能准确的看出年龄，实在是——病历本上写着呢！
与其说她在朗诵，又不如说她在控诉。因为我分明能感受到她的悲鸣。她的朗诵词都是即兴发挥的，我很想把她的词背诵几段下来，但终究还是忘记了。也许是因为给她换药太费神？我只能记得大意是反应命运的不公。
她的伤在右臂，肘关节以下已经缺失了。郝老师小心的打开包裹得很宽厚的白纱布，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就突然呈现在眼前。竟是腐烂化脓的伤口。随之出现的是一阵恶臭。郝老师并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而是耐心的给我介绍换药的方法：每天要用双氧水冲洗、还要小心的尽量刮出伤口的脓液，再小心的层层包裹。这个过程，我大约需要花四十多分钟。
整个过程，断臂女孩没有停止过诗歌朗诵。也没有表达出痛或者不痛。她好像已经忘记了那个胳膊的存在，唯独记得命运的不公。
她的脸庞比较大，眼睛也很大，脸色略显苍白，五官很是端正，也不失为一个美女。所以护士们也会经常取笑我：程医生，她是不是喜欢你呀？有没有给你读爱情诗呀？今天又给你读了几首诗呀？我总是笑笑不答。
断臂少女的诗朗诵也吸引了隔壁病房的一个女孩。隔壁女孩不是病人，她是来照顾车祸的父亲的。她的父亲也是我负责换药。于是，隔壁女孩总是在断臂女孩这里看我换药，然后听断臂女孩朗诵诗。在她朗诵的间歇期，就向她打听断臂的缘由，并且不断地安慰这位同龄的姑娘。
郝老师告诉我，断臂女孩的伤是被村里的庸医所误，原本只是摔伤，也许是有骨折。家里并没有带她到正规医院就诊，而是找了村里的庸医，给她敷了厚厚的“祖传秘方”，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她的胳膊就烂掉了。现在伤口感染很厉害，感染控制住了以后，还要再次手术，再切掉一段没有生机的部分。因此，我每天的换药也非常重要。
于是，我更加细心的为她换药，大家觉得难以忍受的恶臭，也许是因为鼻炎的关系，我并没有觉得太过痛苦。
断臂女孩的感染终于好些了，也完成了手术。出院那天，她希望我送她回家。我看向郝医生，郝医生竟然同意了她的请求。我就不好拒绝了。我想，这种事情应该不多见。此后我多年的行医生涯中，确实也没有再这样做过。隔壁女孩看出了我的犹豫，自告奋勇，也要陪我一同前往。于是，一个医生，一个病人家属，护送着这个病人回家了。
她的家并非我想象中的那种贫困家庭模样，女孩出院是有车来接送的，住的小区也还干净整洁。不出意料的是，回到她的闺房，我们又聆听了一遍她的悲惨经历。在这个版本中，她还描述了自己曾经外出打工的心酸。然而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一直陪着她，听她讲述自己的遭遇。
从断臂女孩家里出来，天色已经黑了。我于是主动送隔壁女孩回家。她家也在城区，所以步行也就够了。她家在平河对岸。这次是我第一次跨过平河大桥。
然而到了隔壁女孩家，她又改变了注意，说要回医院陪父亲。于是我们又步行了很久，这才回到医院。一路上，我们还是谈论着可怜的断臂女孩。
终于到了医院楼下，隔壁女孩又变卦了，说爸爸可能已经睡了，还是去哥哥家里睡觉算了。这让我突然觉得：难道你就是为了和我一起散步才回到医院？莫非，你喜欢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