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来子

作者: 大大的梦想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21-05-20 12:33 被阅读0次

    (人上了年纪都会怀旧,最近脑海中总时不时浮现小时候同村乡亲的样子)

    小来子是我们生产队王队长的儿子,有点智障,用我们老家话说,是一个憨子。之所以说“有点”智障,是因为他除了口齿不清,头脑不灵光以外,其他基本正常。

    存在我头脑中的小来子是暗土色的,他的衣服和任何一块裸露的皮肤,常年被厚厚的污垢包裹着,包括永远不长头发的光头。味道和观感,非常像一只会动的泔水桶。

    小来子干活可不憨。农忙时自不必说,割麦子、掰玉米,刨红薯、摘棉花,他样样都行,干的比正常人还卖力。田里的活不忙时,小来子依然像一只灰色的陀螺,转个不停。那时候耕牛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财产和劳动力,割青草喂牛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最主要的劳动之一。我家住村子的最西端,春夏秋三季,每天都能看见小来子背着一粪箕的青草,缓慢经过。因为太沉重的缘故,为了平衡,他的腰深深地弯下去,与地面几乎平行,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冬天是农村人难得有空休息的季节,但小来子不能休息,他每天要在天麻麻亮时,瑟缩着背上粪箕子、拿着粪钩子,满村房前屋后去捡狗屎。对小来子以及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来说,发现一坨冻成冰疙瘩、结着一层白霜的狗屎,比发现新大陆还惊喜,因为那可是白捡的上好的肥料啊。

    小来子干活不要命是有目共睹的。那时的他应该就20岁左右吧,但常年超负荷的劳作已经压弯了他的腰,略显臃肿的体态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以至于村里的人都说王队长家用养一个憨子的低廉代价,养了一头能干的牲口,赚到了。

    小来子打架也不憨,他知道谁是家人,谁是敌人。

    农村人打架跟吃饭喝水一样随便。邻居之间经常开打,不同族性之间经常群打,亲兄弟之间也经常撕打,另立门户的儿子和父母也经常吵打。

    对小来子打架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王队长家和刘姓的一户人家爆发的冲突。王队长家有包括小来子在内的3个儿子、一个女儿,刘姓人家有6个儿子,两个女儿,加上儿媳妇,刘家人数明显占优。但小来子打架像干活一样不要命,手拿一把铁锹向对方疯狂拍打,对方手中的各种农具也毫不客气地向这面招呼着。很快,小来子便满头满脸都是血了,血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随着小来子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咒骂声四处飞溅。血红的牙齿、血红的眼睛、血红的脖子、血红的胸襟,加上疯狂的吼打,让那一刻的小来子无比狰狞、恐怖。

    那也是小来子一生中难得有颜色的时刻,而且是鲜艳的红色。

    小来子想找女人时也不憨。

    小孩子都特别喜欢欺负傻子,小时候的我们也不例外。经常会远远的嘲笑小来子,有时还会一起向他扔土块,小来子大多数的时候只是憨憨的傻笑躲避。

    一天,我们发现小来子躲在墙角处,聚精会神地在干着什么。于是捏手捏脚地走过去,想戏弄他一下。走近一看,只见他将自己硕大的黑家伙拿在手中,高速搓动着,嘴里还含混不清的哼哼唧唧的。虽然那时的我们还不懂得他在干什么,但都明白一个笼统的、模糊的概念:他在耍流氓。

    “小来子在耍流氓啦!”做鸟兽散的我们瞬间把这一消息传遍了大半个村子。

    但大人们好像并不太惊讶,这让我们多少有点失望。

    过了两天,王队长到我们家找到我父亲,央求能否给小来子找个媳妇,傻子、瞎子、瘸子什么都行,只要是个女的。

    我父亲还真就上了心,很快就到我姥姥村的人家去说媒了。

    小的时候总爱在安徽的姥姥家混吃混喝,对那个村的人几乎和自己村的人一样熟悉。姥姥家隔壁有个女孩叫王华,是完全的智障,不太认识人,不能说话,生活不能自理,也不能走路。我们老家把这种不能走路,只能用双手把身体一点点向前挪动的人叫“崴子”。我的父亲就是想把王崴子说媒给小来子的。

    这样的两户人家也就没什么挑的了,一拍即合,竟然开始商量着何时嫁娶了。

    小来子显然知道他要娶媳妇了,整天乐得合不拢嘴,见人便殷勤的主动打招呼,走路都是蹦跳着的,嘴里竟然开始哼起了听不清调子的小曲来。

    但很快噩耗传来,王崴子突然死了!

    也许是上天也不忍再将悲剧变得更加悲惨和荒诞吧。

    小来子变得沉默了。

    不爱说话,没有了表情的小来子,成了十足的傻子。

    他依然干着繁重的活,依然穿着没有了颜色的衣服,不同的是,他的生气似乎已经被抽干了,像一截挂着几片破布的枯木。

    再后来,我离开家乡去上大学期间,听说小来子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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