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森林

城里的天空，乡下的树

夜都是被太阳给晒黑的

没有炊烟的城市

把星星饿的奄奄一息

月光

把人薄成了一张纸

让影子四处刮风

风想起来了

吹起那些睡在路上的

四面八方的脚印

让他们重新上路

城市像一个马蜂窝

等着顽皮的少年来捅

农村则是一只沉重的风筝

放走了所有的风

放飞了放风筝的人

为什么要去城市里生活？有一天我突然间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城市首先是出现在一张年画里。那是挂在外婆坑头的一张年画，年画里一帮城里的孩子在北海公园里划船。“好好读书，上大了去城里生活。”，外婆对我说。我觉得那是大人骗孩子的话。那个时候我只去过县城，看到电视里城里的孩子居然可以坐着公交车上学，我当时非常困惑：他们的老师为什么要把学校修那么远吗？就是为了让他们坐公交吗？坐车的感觉多好啊！

时间，旧了

外婆没有骗我。由于学习好，我果然到了城市，一下子从河西走廊的小村子来到了湘江之畔的大都市。我在电视里看见过城市，但电视里的城市和我眼中的太不一样。下了火车，我感觉我进了一片森林。

森林让人感觉神秘，城市也是。一幢幢的大楼像参天的大树，你不知道每棵树上都栖息着什么。坐了好几天的火车终于到了，我使劲的向上挤鼻尖，外婆说瞌睡虫就住在那里，挤挤就不困了。

到了城里是晚上，晚上进了一座森林你除了等天亮，剩下的就该是做梦了。在车站旁边旅馆的过道里我加个床，瞌睡虫被我挤了几天，都进到脑子里去了。在一棵大树的洞里，我睡得很沉。

醒了天已经大亮！我发现我的一只胳膊像银河一样星星点点，昨晚那里成了蚊子的加油站。另一只压在身下稍微好些，只是有些麻。“果然是片好大的林子，这么多蚊子。”我嘟嘟囔囔的去水房用水冲了一下胳膊，被蚊子咬过的那只胳膊奇痒，就像这片丛林里的蚂蚁都钻进了我的胳膊里。另一发麻的开始恢复知觉，这只胳膊像是做了一个梦，刚刚醒。

那个时候的城市和我一样年轻，一样的少不更事，只是一片年纪轻轻的森林。我在书里看到过比我更老的城市，一百多年前就是一片老林子。但他们太老了，老的只能重建，直到建成一座年少轻狂的城。

城市的建筑物和城里的人一样，既拥挤又孤单，和原始森林的树一样，都努力争取着头顶的天空和阳光。农村里你可以躺着等太阳爬到你身上，在这座城市森林，你必须找好角度捕捉阳光，那怕你只是一颗满世界跑的草。

树和人一样，本质来说应该是群居动物，城就是群居的产物，森林也是。人有时候很清高，说喜欢孤独。树不说话，只有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孤零零的活着。但所有的树都很聪明，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是拿捏的很好。我有些笨，把自己都用旧了，才知道在城里如何把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城里的楼房是大树，城里的树就是树下的草。在农村里，我们种过树，但却没有种过树下的草。有的东西人是种不了的，我十二岁的儿子总是热情的在我书房的石头砚台里种青苔，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说了也没有用，他说他相信奇迹。

听过一个笑话，说有个地方的街道上，原来路两侧是成排的杨柳，新领导认为水性杨花柳树飞絮有碍观瞻，砍了之后花钱重种景观树。领导要求槐树与松树间种，一棵槐树紧跟一棵松树。完工之后被当地老乡调侃：槐松槐松，坏怂坏怂。城市里这样的笑话太多了，不把这里看成一座丛林，就会成为笑料。

城市里几乎看不到星星，这不奇怪，在丛林里也是。城市里的风也极易被忽略，在丛林里也是。刘亮程说，我的村庄有一场风那么大。而城市，就像深山老林那么深，那么世故那么老辣。

我是以一粒土的身份来到这座城市森林的。可能是因为一场风，一场逃离了农村的大风。也或许是因为一场洪水，携沙带土也是洪水的职责。

尽管我是一粒土，在这丛林里久了，我渴望成为这里的一棵草。成为不了一棵草的话，成为一块青苔也可以啊，这符合我一粒土的身份。

这座丛林里，神秘却不恐怖。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四处游荡，我们还不具备成为猎物的资格。在城市森林，最可怕地方不是黑漆漆的山洞，而是那片霓虹闪烁的区域。黑暗不会让人迷茫，但五光十色的光会。

有小溪的地方都有村庄，城市森林一般都建在大江大河的边上。越大的林子越靠山，越大的城市越靠海。和城市一起长大，真刀真枪的干过了之后才发现，真正的丛林法则从来都不是发生在丛林，而是在城市。

在城市森林里，最大的好处就是每天都会做梦，很美很美的梦。梦到自己拥有了一颗大树，或者成为了某株大数上的年轮。我问过跟我一样像土一样飘到城市里的流浪者，他们几乎和我当年一样，都买过各种各样的彩票。但当我们回到农村，就很少买了。农村似乎不需要突然就实现了的梦想。

农村里是要种地的。在这座城市森林里，自己就是种子，自己要种好自己，而且要卯足了劲的长。不仅如此，还要像食人花一样学会捕猎。还要格外的小心，躲过林子大了什么都会有的那种鸟。

城市森林之夜

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很幸运，在这个森林里似草非树的长了三十年。考学、毕业、找工作，结婚、辞职、再创业，很多个多岔路口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指示牌，每到了这种路口，听到了消息的父亲会说一句：碰去吧！是啊，一切都是碰到的，什么都是碰到才有的！

我没有想到，一场这么大的风把那么多的土从田野吹到了丛林。偶尔来的大雨会带走一些去回去，但这座城市森林里，层层叠叠的比沃野更辽阔，而且这里的土已变成草，有些成了灌木，应该很难再回到田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