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中村

荒芜的繁华

城市从村里的地里长出来

野蛮生长成丛林

把村子包围

城中村是外乡人的村庄

是这个光鲜城市里

最有烟火味的那一块褶皱

梳着辫子的城中村

种满了各种欲望的花朵

将一代又一代的青春

开出五颜六色的苦楚与青涩

城中村执拗的拒绝着城市的撕咬

伤痕累累的挺立着

然而，最终，死亡终会光临

如同生命无时不刻都在诞生

包括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

还有昨天和明日的你我

                          ～题记

说来也是奇怪，我每到一个城市，目之所及的地方总有一个城中村。估计老天知道我来自农村，派个城中村与我相伴。说实话，我是应该感谢这些大隐隐于市的村落，否则我将露尸于城市的闹市。

我没有创荡过北上广，90年代我的视野还没有那么开阔，北上广不属于我闯荡的视野。从经常要下工地的国企辞职，我本打算去西安，头一天信誓旦旦的想了几个通霄，但买票时我选择去了青海的省会，已经辞职了的企业在那里。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尽管很陌生，也会觉得踏实些。

2000年左右的西宁，其实就是个大村里，城里隐在村里面。一大片的村子包围着西宁火车站。在一片回民的院落，我租了一间遮风避日。房子里面的大坑和小时候家里的一样。我从小就住惯了平房，白天虽然像一粒土在城里飘，但晚上像住在家里一样，像田野里的土一样睡得格外踏实。

如果你是外乡人，要到一个村落里定居，无疑是很难的。但是如果你选择去一个城市里过活，你不会受到城里人的排挤。你的闯入不会太大的影响他们的生活，如果他正好有房要租，他无疑会欢迎你的加入。巷口的小卖部和早点铺也会代表这个城市欢迎你。

我的房东是一位回民老阿爷，他们一家都在这座城里做生意。他的儿子们开饭馆，他自己贩虫草。从他身上让从小在河西走廊长大的我知道了，除了种地和放牧，做买卖也是一种主业。

从农村到城市，除了学校，城中村是很多人在城市的第一站。那里的冒出的烟火，像村里的炊烟一样喂饱了城里很多饥肠辘辘的农村人。那一片平房，住的多是农村来城里打工的人，住楼房的都是在楼房里上班的人，住平房不是在菜市场工作就是在餐馆里打工的。我混在里面，无需伪装，看着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都说城里人看不起人，但城中村的人不会。主人也是村里人，住在这里多是从农村到城里讨生活的人。前些年这村里的人也种地收庄稼，当涌进城里的人多了这里便开始种房子，房客就是大风刮来送给房主人的收成。

我作为一粒时代的黄沙，被风带到了青海。逆流而上到了三江源头我找到了黄河，随后顺河而下在黄河边的雁滩搁浅。兰州是黄河唯一穿城而过的城市，这里的城中村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城中村靠河的一侧前几年还长着庄稼，只是近几年才被河景房成屠城，成为了名符其实的城中村。

雁滩的城中村多是两三层的四合院。猫在里面真有一种农村的感觉，尤其是到了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行色匆匆的人混着夜色融进一片烟火。与高楼大厦的灯火不同，城中村的灯光星星点点，像是雨后的银河，湿漉漉的，热气腾腾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飘流瓶，陆陆续续在各个城市间停留。每到一处，我总是会到这个城市的褶皱里去看一看。在广州的城中村里，有一座“捡来的博物馆”，创办者曾留学巴黎，她说在这里“能感受到南方的城中村，有南方水乡的感觉。到处都有船，作为一种公交系统把大家串联起来，卖菜摊都是四面八方来的，大榕树下有村民悠闲地抠脚丫子，很有生活气息。”我不喜欢博物馆，那些所谓的文物是死的，包着浆不说话。

在厦门，最大的城中村是杏林学村，现在最多的村民是学生。在她的对面，是仍然健在、活力满满又死期将至的杏林村。村子里一层都是商户，很多人本来是去市里打工，后来就成了专门为这些打工的人服务的村里人。村里有戏台、有祠堂，祠堂里供奉的是土著，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都是来自四面八方，而演绎的故事更是源自五潮四海。

城中村给了更多从农村里来的人生活的底气，也给了他们儿时熟悉的快乐。这里让无数人的梦想得以哺育和生长，也让不少人既流血又流泪的坚持。我曾固执而倔犟的想：为什么城里就不能允许有农村人的生活？在一次大酒后我无比狂妄的写道：“我想砍去一片高楼／复原出一片田野／我想让田野的蝴蝶／悄然爬上孩子们的肩头／我想面对田野什么都不想……”。

我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看了之后狂笑不止：这个主意不错，但需要有足够的财力和气魄。酒醒后的我也觉得话有些大了。但仔细的想想又有些奇怪：为什么在城里买块地种地会让人觉得怪诞？城里的地，为什么只能长房？

在我家的对面，有一片烂尾的别墅。人造的楼房前面已完全被荒草占据。大自然比人类包容，只要是能够活下来的，他全部接受。那里应该是蚊虫的乐园，鸟儿的安乐窝，在那里鸟屎里的种子将有机会发芽，那里也是老鼠享受阳光的浴场。在这片荒芜中我试图找回农村，但我知道，这里要么是将来的一片繁华，要么是在很久一段时间里都是一片荒芜。城市里，容不下田野。

城中村到底有没有未来？换句话说，那些过去的日子，到底需不需要留下一些实证？每个城市都有城中村。因为城市都是农村变的。变的再快，总会留下一些原来的影子。但时间久了，这些印记已无法与记忆重合，我们只能认为一切是面目全非。

关于城中村的改变，以前叫改造，现在叫城市更新。为什么城中村要改变？城中村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但现在的逻辑不是解决城中村的问题，而是直接把城中村解决掉。从农村到城市，城中村是很多人的第一站。都说都市很包容，唯一包容不了的可能就是城中村……城中村在渐渐在消失，如果真是这样，一个城市也从宝玉眼中水作的女儿变成了多事的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