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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魏因高澄再次发兵围攻而失守颍川
【原文】
长社城中无盐,人病挛肿,死者什八九。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坏。
东魏大将军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王思政帅众据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
都督骆训曰:“公常语训等:‘汝赍我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独不哀士卒之死乎!”众共执之,不得引决。
澄遣通直散骑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执手申意,牵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礼之。
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澄悉散配其将卒于远方,改颍州为郑州,礼遇思政甚重。
西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
澄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潜,度世之曾孙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启陈于太师泰,并致书于淅州刺史崔猷。
猷复书曰:“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潜来,径至城下。莫若顿兵襄城,为行台之所。颍川置州,遣良将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
仲见泰,具以启闻。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请,且约:“贼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泰乃许之。及长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东魏复取景所部地,使诸将分守诸城。及颍川陷,泰以诸城道路阻绝,皆令拔军还。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以湘东王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自余藩镇并加位号。
宋子仙围戴僧逖,不克。丙午,吴盗陆缉等起兵袭吴郡,杀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
临贺王正德怨侯景卖己,密书召鄱阳王范,使以兵入。景遮得其书,癸丑,缢杀正德。景以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封元罗等诸元十余人皆为王。景爱永安侯确之勇,常置左右。
邵陵王纶潜遣人呼之,确曰:“景轻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还启家王,勿以确为念。”景与确游钟山,引弓射鸟,因欲射景,弦断,不发,景觉而杀之。
湘东王绎娶徐孝嗣孙女为妃,生世子方等。妃丑而妒,又多失行,绎二三年一至其室。妃闻绎当至,以绎目眇,为半面妆以待之。绎怒而出,故方等亦无宠。及自建康还江陵,绎见其御军和整,始叹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对,垂泣而退。绎怒,疏其秽行,榜于大阁,方等见之,益惧。
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骁勇得士心,绎将讨侯景,遣使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使者三返,誉不与。方等请讨之,绎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为湘州刺史,使方等将精卒二万送之。方等将行,谓所亲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侯景以赵威方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遣军拒之,擒威方,系州狱。威方逃还建康。
湘东世子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安南侯方矩收余众还江陵,湘东王绎无戚容。绎宠姬王氏,生子方诸。王氏卒,绎疑徐妃为之,逼令自杀。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礼,不听诸子制服。
西江督护陈霸先欲起兵讨侯景,景使人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奉以为主。景仲由是附景,阴图霸先。
霸先知之,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南海,驰檄以讨景仲曰:“元景仲与贼合从,朝廷遣曲阳侯勃为刺史,军已顿朝亭。”
景仲所部闻之,皆弃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缢于阁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钦之弟也,与其诸弟扇诱始兴等十郡攻监衡州事欧阳頠。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监始兴郡事。
湘东王绎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鲍泉击湘州,分给兵粮,刻日就道。僧辩以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与泉入白绎,求申期。
绎疑僧辩观望,按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今日唯有死耳!”
因斫僧辩,中其左髀,闷绝,久之方苏,即送狱。泉震怖,不敢言。僧辩母徒行流涕入谢,自陈无训。绎意解,赐以良药,故得不死。
丁卯,鲍泉独将兵伐湘州。
陆缉等竞为暴掠,吴人不附,宋子仙自钱塘旋军击之。壬戌,缉弃城奔海盐,子仙复据吴郡。
戊辰,侯景置吴州于吴郡,以安陆王大春为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会理兼尚书令。
鄱阳王范闻建康不守,戒严,欲入,僚佐或说之曰:“今魏人已据寿阳,大王移足,则虏骑必窥合肥。前贼未平,后城失守,将若之何?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将将精卒赴之,进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范乃止。
会东魏大将军澄遣西兖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为书谕范。范方谋讨侯景,藉东魏为援,乃帅战士二万出东关,以合州输伯穆,并遣谘议刘灵议送二子勤、广为质于东魏以乞师。范屯濡须以待上游之军,遣世子嗣将千余人守安乐栅。上游诸军皆不下,范粮乏,采苽、稗、菱、藕以自给。勤、广至邺,东魏人竟不为出师。范进退无计,乃溯流西上,军于枞阳。景出屯姑孰,范将裴之悌以众降之。之悌,之高之弟也。
【原文华译】
1 长社城中无盐,人患痉挛水肿,死亡十分之八九。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墙崩塌。
东魏大将军高澄下令城中说:“有能生擒王大将军者封侯;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王思政率众占据土山,告诉大家说:“我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于是仰天大哭,西向再拜,准备自刎。
都督骆训说:“您时常对我们说:‘你带着我的人头出降,不但得富贵,也保全一城之人。’如今高相既有此令,您不哀怜士卒之死吗!”众人一起拉住他,不让他自杀。
高澄派通直散骑赵彦深到土山上赠以白羽扇,握手致意,又拉着他的手下山。高澄不让他下拜,请他就座,十分礼遇。
王思政初入颍川时,有将士八千人,等到城池陷落,才三千人,没有一个叛变的。高澄将他的将卒全部打散,发配于远方,改颍川为郑州,礼遇王思政甚重。
西阁祭酒卢潜说:“王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
高澄对左右说:“我有卢潜,现在又得到一个王思政。”卢潜,是卢度世的曾孙。
【柏杨注】
王思政保卫长社,已尽到他的能力和责任,城破之日,为了救他左右的性命,不得不降,使人感叹。而一个坐在妻儿身旁、毫无危险而又毫无负担的白面书生,却在那里斥责他没有自杀的死节!很多人都是这样,对别人的生命,特别慷慨。卢潜必须看到王思政自己抹脖子,王思政的部属被高澄一一诛杀,他才心满意足。
生命绝对重要,人权更崇高到无以替代。一个将领在尽力尽责仍无法挽救危局之时,他还有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他部属的安全。自己不肯死,却动不动就要求别人死,是顽劣之辈。
当初,王思政屯驻襄城,想要以长社为行台治所,派使者魏仲启陈于太师宇文泰,并写信给淅州刺史崔猷。
崔猷回信说:“襄城控制京、洛,实在是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容易相互接应。颍川既邻寇境,又没有山川险固,贼军如果入侵,可以直接就挺进到城下。不如顿兵襄城,为行台镇所。在颍川设置州府,派一良将镇守,则表里坚固,人心也容易安定,就算有什么意外,也没有大的损失!”魏仲见了宇文泰,将两人的意见都汇报。
宇文泰下令按崔猷的意见办。王思政坚持请求,并且约定说:“如果贼军来攻,水攻我能守一年,陆攻能守三年,不用朝廷派兵援救。”宇文泰于是同意。等到长社失守,宇文泰深为后悔。
崔猷,是崔孝芬之子。
侯景南叛时,西魏丞相宇文泰担心东魏收复侯景所部旧地,派诸将分守诸城。等到颍川陷落,宇文泰认为诸城道路都已阻绝,下令他们全部拔军撤回。
2 南梁上甲侯萧韶从建康出奔江陵,声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任命湘东王萧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行使皇帝职权,其余藩镇都升官进爵。
3 侯景所派中军都督宋子仙包围戴僧逷于新城,不能攻克。六月二十二日,吴郡强盗陆缉等起兵袭击吴郡,杀死侯景所派太守苏单于,推举前淮南太守、文成侯萧宁为盟主。
4 临贺王萧正德怨恨侯景出卖自己,写密信召鄱阳王萧范,让他带兵入京。侯景截获了他的信,六月二十九日,缢杀萧正德。
侯景任命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守新秦;封元罗等诸元姓十余人为王(西魏元罗投降南梁,事见公元535年记载)。侯景喜爱永安侯萧确之勇,常把他带在左右。
邵陵王萧纶秘密派人与萧确联络,萧确说:“侯景轻佻,一个人就足以把他制服,我想要亲手杀了他,正恨没找到机会,你回去报告家王(萧纶是萧确的父亲),不要以我为念。”
侯景与萧确游钟山,萧确引弓射鸟,转头要射向侯景,不巧弓弦断了,箭没有射出,侯景察觉,杀了萧确。
5 湘东王萧绎娶徐孝嗣的孙女为王妃,生世子萧方等。徐妃貌丑,但十分妒忌,私生活又混乱,萧绎两三年才到她的房间一次。徐妃听闻萧绎要来,因为萧绎瞎了一只眼,故意化半边脸妆来等他,萧绎大怒而出,所以世子萧方等也不受宠。
等到从建康回江陵,萧绎见萧方等御军和整,才开始感叹他的才能,进屋告诉徐妃,徐妃不答话,垂泣而退。萧绎怒,把徐妃的淫秽情事一条条写出来,张榜于大厅,萧方等见了,更加惧怕。(徐妃,名叫徐昭佩,据《南史·徐妃传》,徐昭佩情人很多,其中一人名叫暨季江,评论徐昭佩说:“徐娘虽老,犹尚多情。”这就是“徐娘半老”典故的由来。)
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骁勇得将士人心,萧绎将要讨伐侯景,派使者前往征调他的部队及粮草,萧誉说:“各有各的军府,我什么时候归别人管!”使者三次往返,萧誉不给。
萧方等建议讨伐,萧绎于是以小儿子、安南侯萧方矩为湘州刺史,命萧方等将精卒二万人护送他上任。萧方等将行,对亲信说:“此次出行,我必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恨!”
【胡三省注】
萧方等不死于救宫城之时,而死于伐湘州之时,这算是死得其所吗?
6 侯景任命赵威方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寻阳王萧大心派军队拦截他,生擒赵威方,关押在州狱,赵威方越狱逃回建康。
7 湘东世子萧方等军队抵达麻溪,河东王萧誉率七千人迎击,萧方等军败,溺死。安南侯萧方矩收集余众回江陵,湘东王萧绎面无戚容。萧绎宠姬王氏,生下儿子萧方诸。王氏去世,萧绎怀疑是徐妃谋杀,逼令她自杀,徐妃投井而死,葬之以庶人礼,并不许儿子们为她穿孝服。
8 西江督护陈霸先要起兵讨伐侯景,侯景派人引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诺奉他为主,元景仲于是归附侯景,阴谋暗算陈霸先。陈霸先知道消息,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于南海,驰檄以讨伐元景仲,说:“元景仲与贼联合,朝廷派曲阳侯萧勃为刺史,大军已抵达朝亭。”
元景仲所部听闻,都抛弃元景仲,一哄而散。秋,七月一日,元景仲自缢于阁下。陈霸先迎接定州刺史萧勃镇守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是兰钦的弟弟,与他的弟弟们煽动引诱始兴等十郡,攻打监衡州事欧阳頠。萧勃派陈霸先救援,将兰裕等全部生擒,萧勃于是任命陈霸先为监始兴郡事。
9 湘东王萧绎派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人鲍泉攻击湘州,分别配备士兵及粮草,并限期启程。王僧辩以竟陵的部下还没有到齐为由,想要等到齐了再走,与鲍泉一起晋见萧绎,请求延期。
萧绎怀疑王僧辩观望形势,按剑厉声说:“你不敢出征,抗拒命令,是要与贼人勾结吗?今天唯有一死!”于是向王僧辩砍去,砍中他的左大腿,王僧辩昏厥,过了很久才苏醒,即刻被送进监狱。鲍泉震怖,不敢说话。王僧辩的母亲光脚进来,流涕谢罪,自陈是自己没教好儿子,萧绎的怒气才平息,赐以良药,王僧辩得以不死。
七月十四日,鲍泉单独率军讨伐湘州。
10 占领吴郡的变民首领陆缉等竞相残暴抢掠,吴郡人心不归附他们,侯景部将宋子仙从钱塘回军攻击。七月九日,陆缉弃城奔往海盐,宋子仙再次占领吴郡。七月十五日,侯景在吴郡设置吴州,以安陆王萧大春为刺史。
11 七月十七日,任命南康王萧会理兼尚书令。
12 鄱阳王萧范听闻建康失守,戒严,准备入京勤王,僚佐中有人对他说:“如今魏人已占据寿阳,大王脚步一动,则敌骑必窥视合肥。前面叛贼未平,后面城池失守,那怎么办!不如等四方援兵集结,再派良将率精兵前往,进不失勤王,退可巩固根本。”萧范于是停止。
正巧东魏大将军高澄派西兖州刺史李伯穆进逼合肥,又命魏收写信晓谕萧范。萧范正准备讨伐侯景,希望引东魏为外援,于是率战士二万人出东关,把合州交给李伯穆,并派咨议刘灵议把自己的两个儿子萧勤、萧广送到东魏为人质,以乞请东魏出兵协助。
萧范屯驻濡须,以等待上游勤王军,派世子萧嗣率一千余人守安乐栅,但是,上游的军队不见踪影,萧范缺粮,士兵们采摘菱角、藕、茭白为食。萧勤、萧广到了邺城,东魏人竟不出兵。萧范进退无计,于是溯流西上,驻军于枞阳。侯景出兵,屯驻在姑孰,萧范部将裴之悌率所部投降侯景。裴之悌,是裴之高的弟弟。
【学以致用】
关于王思政失守颖川这一段的思考
01,我们只有设身处地,才能理解他人的遭遇
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
想想看,如果我们是王思政,能做到他这种程度吗?
到时候是成全个人名节,还是保护这3000弟兄的生命?
所以,反过来说就是,
如果我们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对方的处境,那就不能要求对方应该如何做,
毕竟,你所要求别人做的那些行为,道理,当轮到你自己身处这种境地时,你不一定做得到。这一点可以扪心自问的思考下
这个世道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说自己所做,做自己所说”呢?
西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
所以,要求别人怎么样之前,先回想下自己是否做得到。如果不一定能做到,就少讲。
02,阶级地位不同,思考问题的模式就不一样
卢潜所讲的这句话,是站在他个人或者打工人的角度思考的
而高澄是老板,思考的角度当然不一样
对于老板来讲,每一个动作都不只是单一目的,他更在乎的是行为动作背后的涟漪所带来的势能
东魏现在还处在三国之一,它需要兼并西魏完成北方统一,再来进攻南梁
这个时候就需要制造“近悦远来”的理念
高欢當年就想招降王思政(“若降,当授以并州。),王思政说了,“可朱浑道元降,何以不得?”
高欢回去立马提拔可朱浑道。
高澄也有高欢的战略眼光,礼遇王思政,就对西魏的所有人释放强烈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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