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属于夏天
文/听不到的微笑
1
季节很喜欢海。
可能是因为居住的地方距离海很近的缘故，季节很小的时候便与附近的渔民一起出海，在夏日的傍晚，常常可以看见一个少年开心地捧着一条大鱼，同一群渔夫满载着渔货而归的景象。
作为生长在海边的孩子，季节很擅长游泳。在夏天开始的时候，他一大早就会去海边看日出。在太阳升起以后，他便像一条鱼一样深潜到近海域的深处，阳光进入海里，照在那些刚被季节惊动的鱼的身上，使本来漆黑的海底开始有了色彩的繁华，五彩缤纷。季节在这些色彩斑斓的鱼身边游过，他认真地屏住呼吸，仿佛很多世纪前的印度僧侣，在恒河里郑重地做今天的第一次沐浴。
对于季节来说，大海就像他的第二个家一样，没有大海，就没有食物，也没有钱供他去学校上学。通过学习，他也开始知道，大海是生命的来源，第一批生物就是在大海里诞生的，人类的祖先，一开始也是像鱼一样在大海里自由的游来游去，直到某一天，他们开始好奇陆地的模样，于是开始登上陆地，进化出了腿和手，变成了他们现在的样子。所以，从此之后，季节在海里泅泳，都有了敬重。
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侯，他的假期也快接近尾声了，他一遍又一遍潜入海里，在快要窒息之前钻出水面，他看着自己开始慢慢长大起来的身体，在心里想着:如果人也能在海里呼吸，该多好呀。
2
斜阳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子倾泻到整个实验室里，给保存在玻璃器皿里的试剂增添了几分金黄色。
季节锁上了实验室的门。
实验楼的附近，树木的枝叶已经褪掉了绿色，与此同时，落在地面的红叶越来越多，已经是快要接近冬天的时节了，然而气温依然没有降下来的迹象。
夕在过道里等他，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眼睛，好让季节觉得她在生气，然而季节只是就这样经过，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喂，学长，你又假装没看见我！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呢！”她说。
“我又没有要求你等我，”他说，“我告诉过你我每次做实验会很晚的。”
“那今天陪我去喝咖啡吧，作为补偿你请客！”夕笑嘻嘻地小步跟了上去。
季节和夕走在路上，阳光下的影子慢慢的靠近起来。
傍晚的街道，依旧有着抗议温室气体过度排放的示威者，他们举着大大的抗议牌，围在工厂和政府的门口，季节注意到了几位他的同学也在，他们向他挥手，季节也微笑着挥手致意。
“学长，那些人刚刚是在游行示威吗？”夕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的，气候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全球变暖急剧加速，北极的冰川已经开始融化了。”季节说。
从21世纪开始，由于人类的过度排放，大气中的温室气体越来越多，终于到了一个无法控制的地步。
在最新召开的环境峰会上，各国一开始就互相指责，A国指责B国近年根本没有遵守联合国的环境合约，隐瞒自己的温室气体排放量，B国则一笑置之，直接把合约撕成了碎片，会议于是彻底变成了无意义的问责会，每个国家都没有遵守国际环境公约，地球的环境正在持续恶化下去。
国际形势也日益紧张起来，国与国开始变得不再信任起来，环境峰会的失败，意味着地球生态的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最明显的表现是气温的居高不下，然后是北极的冰川融化，再过一段时间，南极的冰川也会融化，全世界的陆地将会被淹没，除此之外，由于气候的变化，作物的生长也会受到影响，很快粮食的供应也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你不是要喝咖啡吗？咖啡店已经到了。”季节说。
“嗯，好的，我们进去吧。”夕说。
3
温室效应加剧的消息马上造成了人们的恐慌，引起了一阵抢购物资的小浪潮，但很快便被国家压了下来，关于此事的种种谣言渐渐开始销声匿迹，但是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的确开始不对劲了。
季节发现每天去上课的人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甚至连教师也没来，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他每天独自在实验室做着实验，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冰冷的仪器和试剂陪着他，时间好像被什么吸走了。
他知道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里，如果从空中俯瞰，你可以看见人群嗡集在政府和工厂的周围。
季节走过那些过于拥挤的街道，听着游行者喧闹的喊声。游行者多为年轻人组成，他们的脸上涂有鲜艳的色彩，口号里传出平等，公平以及保护环境的字句。
他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夕，她身上披着写有保护环境四个大字的彩带，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地跟着喊口号。夕也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回头一看，刚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于是她马上脸红了，低下了头，口号的声音也小了起来，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穿过人群朝他走去。
“学长，你好…”她的声音轻如蚊鸣。
“没想到你也在参加游行呀，这里的确挺热闹的。”他说。
“不是这样的，只是一位朋友病了，本来她是要来的，结果她拜托我了，我记得学长做实验会很晚的，所以就答应了，没想到学长今天的实验结束的那么快。”夕的脸更红了。
我在她眼里是这么刻板的印象吗？季节显得有点失落，虽然不知道原因。
“没事的，你想要什么做事情其实不需要向我汇报的，也不用每天等我了。”他说。
“哦…”她又变成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了。
“夕！”远处有人在喊她。
“好的，我马上来！”她挥手回应。
“看不出你还挺忙的，快去吧。”季节比了一个大拇指。
“学长，如果你现在不忙的话，可以去我们那里看看吗，很有趣的哦！”夕的眼睛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季节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夕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星星的碎屑一样，明亮清澈。
“真拿你没办法，”他有些心虚地扶了扶眼镜，“今天就放一天假吧。”
4
夕拉着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经过。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一个小亭子的下面，这里聚集了十几个人，正在准备游行需要的道具。
夕领他来到一个人的面前，季节很快就认出来，他就是刚刚喊夕过来的那个人。
对方向他伸出了手，为了表示礼貌，季节和他握了手。
“你好，我叫枫一，是学生会的会长，很高兴认识你，你是夕的朋友吧。”
“你好会长，我是季节，夕是我同专业的学妹。”
季节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突然有一种泄气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个叫做枫一的男生有着很清秀沉着的面容和好看的身材，他似乎很有领导的才能，周围的成员在他的指挥下工作地有条不紊。
“学长，你刚刚错过了会长的演讲，哇，那真是一场振奋人心的演讲，特别的帅！”夕一脸幸福的模样。
你的脑子里都是他的帅吧…季节在脑子里偷偷地吐槽，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枫一的确是一个美男子。
“季节同学要加入我们吗？”枫一说。
季节显然对这样的对话没有防备，他正在帮忙在木板上写标语，笔不小心掉了。
“其实我平时都是在实验室做实验，一般没有时间出来参加你们的活动的。”他说。
“没关系，有时间来帮忙就可以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枫一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有时间我会来帮忙的。”季节说。
“谢谢，不如留下一起吃午饭吧，我们刚刚买来了便当。”枫一说。
深秋的午后，阳光依然如同盛夏一般热烈，所幸的是，风还是凉飕飕的，认真地闻的话，可以嗅出微淡的青草味。
季节吃着便当，想起了从前的每一个夏天，想起了老家房子附近的那片海，想起了自己潜在海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鱼游过自己的身体…
5
“你们为什么要抗议？”季节说。
枫一看着季节，好像觉得很惊讶，不过他马上恢复了领袖的语气，对季节表示理解。
“因为存在不合理，而政府却不去作为，所以我们要代替人民发声，让那些当权者知道我们的愤怒。”枫一说。
“如果他们不听呢？”季节说。
“那我们就一直抗议，直到他们听到为止。”枫一说。
“那如果…”季节说。
“季节同学，”枫一说，“抱歉打断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只是在做无用功吧，政府的确没对我们的行为做出任何回应，也许在外行人来说，我们只是一群在胡闹的小孩子吧，但是我们这样做是有意义的，我们之前把这种思想传递给了越来越多的人，你瞧，我们身边的这些志愿者们，昨天我们还没有这么多的同伴，但是今天，我们已经可以把这里围起来了，你也加入了我们，这难道不是一种胜利吗？”
季节被这个男生的话震撼住了，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理工生，他觉得这个人的生活态度和他完全不一样。
“我们只是学生，这些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他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挂在心里的问题，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脸有些红。
“我只是想在事情还能有转机之前，做我能做的事情而已。”
枫一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意味深长，但是在很多年之后，季节每次想起，都会觉得他似乎早就知晓了一切。
突然，远处开始传来警铃的声音，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就全部散走了，只剩下季节一个人在目瞪口呆。
“各位，把车拿出来！”枫一说。
一声令下后，成员们纷纷在草丛里拽出了自己的自行车。
“自行车，能跑的过警车吗…”季节狂踩脚蹬。
“不能，”枫一微微一笑，“但是环保呀！”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季节快哭了，自己就不该出来。
“估计是前天我们的成员砸了人家的汽车，我明明告诉他们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了，没办法了，碰着就逃亡呗，哈哈！”枫一说。
那一天，夕阳很美，十几个大学生辆自行车在马路上狂奔，后面跟着一辆警车。
6
季节开始忙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毕业了。
书桌上摆放着夕送给他的水杯，枫一送给他的一座木雕，以及一张张的照片。
他想起这两年来，和他们的点点滴滴，回忆多的开始洒出来。回忆洒在他们一起分发的一摞摞传单上；洒在他趁枫一睡着，偷偷涂鸦的脸上；洒在他们偶尔逃亡，车链条换了好几次的自行车上。
然而，在这两年里，全世界的平均气温上升了8℃，大量的树木和动物开始死亡，北极完全融化，海平面不断地上升，图瓦卢和马尔代夫已经被淹没，中国的沿海往内陆收缩了一千公里。
工厂和很多工业设施早就停止了运行，只留下一些维持每天的必须生产，食物和饮用水已经严重短缺，每天的食物都是固定分配，人类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南极开始成为争夺的热点，战争已经开始很久了。
国家已经开始进入备战状态了，季节将和很多精英的学生一起，被送到西北的大后方保护起来。
送别的时间安排在深夜，同行的人与他们的亲朋好友一一拥抱告别，漆黑的站台上，季节和枫一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要好好照顾自己。”枫一说。
“你的问候可真简短，枫一，我还以为你的道别会像你的演讲一样，慷慨激昂呢。”季节假装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时一样随意。
“学长，这个送给你，一路上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夕的语气充满了关心。
季节接过了夕给他的盒子，上面刻有心形的花纹，以及平安两个字。
“夕，谢谢你的礼物。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哭呢，不过没事了，夕果然是个内心强大的女孩。我相信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的了，枫一，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枫一点头表示他答应了，夕却像平时一样撅着嘴不开心了起来。
“学长太过分了，谁会为了你去哭呀？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就像个烦人的哥哥一样唠唠叨叨，学长什么的，最讨厌了！”
说完，她就跑走了。
“不去追她吗？”季节说。
“没事的，估计她也没有跑太远，正躲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呢。”枫一说。
“枫一…”他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多余的话就不要讲了，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任务，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时间紧迫，你快上车吧。”枫一说。
“这样呀。”季节于是微笑了，他的确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是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这不是生离死别，以后肯定还有见面的机会的。
季节把自己的行李放好，火车开始慢慢地发动了起来。透过车窗，他看见枫一笔直地站在站台看着自己离去，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火车轰隆隆地前进，把所有的漆黑和往事通通丢在后面，视野开始模糊，季节知道，他终于哭了出来。
他打开了盒子，取出了装在里面的护身符，慎重地把它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谢谢你，夕…”
夜空繁星点点。
这是季节所不知道的事了，从他走的那天晚上起，南极开始融化了。
7
战争并没有持续太久。
地球的生态经不起人类的闹腾了，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被海水淹没，气温的升高使得只能携带呼吸器和穿着防护服才能出门，人类终于意识到，内斗是毫无意义的，他们的母亲——地球，现在成为了他们最大的敌人。
人类彼此之间的战争停息了，联合国又开始组建了起来，这次不是只有仅仅的五个常任理事国，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都是常任理事国，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他们都将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承担起自己作为人类的责任。
最终，通过一遍又一遍的商议，联合国出台了《方舟计划》和《新人类计划》。
《方舟计划》的主要内容是集结力量，建造能够承载所有人类的方舟，简单来说就是造船，在陆地完全淹没之后，人类将会在这些方舟上生活，方舟将成为人类新的栖息地。
《新人类计划》刚刚提出来的时候，遭受到很多人的诟病，认为它是违背人类伦理的计划。当南极的冰川全部融化以后，陆地将会全部被淹没，由于水的特殊的理化性质，这个时候地球的生态将会达到一个新的平衡，如果人类依然生活在方舟上的话，由于高度的升高，空气中氧气的含量会变低，紫外线的强度会大幅度增加，人类只能缩在封闭的房间和防护服里生活。但是反观海里，地球本来有70％的部分便是海洋，对人类来说，生存空间广阔，紫外线在照入海水之前便会被反射削弱。其次，地球的氧气绝大部分都是海里的海藻提供的，海藻的生长并没有受到影响，海里的氧气很足，海藻还可以用来当作食物，解决人类目前的食物短缺问题，人类甚至还可以回到曾经陆地的城市里生活。唯一的问题就是，你愿不愿意放弃现在人类的身份，被生物改造成能在海里生活的生物，说的好听一点，你愿不愿意成为“新人类”。《新人类计划》的提出，给了人类一个思考的难题，其实这个问题每个人都熟悉不过了:生存？或者毁灭。
8
周围是仪器的轰鸣声，以及一群人在不停地讨论的声音，季节慢慢地在昏睡中醒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了。
这里是《新人类计划》的实验基地，建造在西安的地下掩体，汇集了全世界最著名的科学家，然而他们在这里研究了一年了，依然没有研究出，能够将人类改造成能在水下生活的生物的方法。
本来这么高级的研究是轮不到季节这个年轻后辈参加的，但是由于导师的去世，在他这个领域的很多专家也开始不知所踪，联合国勉为其难地让他加入进来凑个数，以显示学术界的公平。
虽然在很多年之前，人类已经研制了转基因的蔬菜，但是人类依旧没有达到能够真正创造出一个物种的水平。每个不同的物种的DNA序列的完全不同的，如果用探针把一个生物的DNA敲掉仅仅一个核苷酸，用这一段残缺的DNA可能是完全进化不出生物的，转基因的蔬菜大部分都是依靠基因变异得来的，科学家使用激光，紫外线和一些化学药品使蔬菜的细胞变异，然后从这些变异的细胞里挑出自己需要的优良性状的目的基因，移植在正常的细胞里，然后培育，长出植物。
所以，现在人类的瓶颈就是，他们没有目的基因。简单的来说，他们没有“新人类”身上的基因，所以无法把它移植，这个物种根本不存在。有人提出，像制造转基因蔬菜一样，对人类进行激光照射，然后取得变异基因。这个人马上以反人类罪被逮捕了，由于变异的不定向性，没人知道人会朝哪一个方向变异，可能对一亿个人进行这种实验，都不会出现那小小的，能够适应水下生活的变异。
由于研究的停滞不前，分配给《新人类计划》的资源越来越少了，在今天的会议上，首席的科学家宣布，《新人类计划》将在下个月停止。
旁边的实验台上，有同事气愤地把研究的材料一页一页撕碎，也有人违反规定，开始在实验室抽烟，昔日热情的氛围变得沮丧颓废了起来。
季节把那些变成碎片的文件一张张捡了起来，作为一名普通的研究员，他是没有权限看这些文件的。
“我可以看看这些吗？”他说。
同事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想看的话都可以拿走。
季节拿着那些材料，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地看了起来。
9
季节看着文件，里面的内容是他研究一辈子都不会研究出来的，那些高深的见解和想法是他永远不会想到的。
季节在大学的专业修的基因工程，导师经常告诉他，要学会思考，不能片面地对一件事情下定义。
文件里其实已经把改造“新人类”的方法完完整整地列了出来，虽然没有直接写出来，但是已经暗示地很明显了。
他啪地一声推开房间的们，冲着首席科学家的房间而去，他的头之前依然有点昏睡的晕眩，但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怎么了，年轻人，这么着急，门都没敲就进来了。”首席科学家的语气并没有不快。
“这份研究报告，是可行的，为什么不交给联合国。”季节激动地拿着那份拼起来的纸张，“虽然基因突变是不可控的，但是只要通过控制环境，就可以把突变控制在一个范围内，而这个通过现在的研究完全可以做得到。”
“年轻人，你难道想说，你想到了这些，而我们这些研究了一辈子的人就不会想到这一点吗？”老科学家打开了抽屉，递给季节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真正完美的“新人类”计划书，季节看呆了。
“大概在半年前，我们就已经拟订好了这份计划书。”首席科学家说，“然而每次联合国派使者来，我们都守口如瓶，坚称研究依然没有进展。”
“为什么？”他说。
“年轻人，你懂政治吗？”老科学家说，“《新人类计划》提出来本来就是为了促进《方舟计划》的进行的，是衬托绿叶的花，也就是弃子。”
“我不明白。”季节说。
“如果没有这两个计划给了所有人希望，现在这个世界早就乱的不成样子了，但是《新人类计划》本来就是设计成让普通人无法接受的计划，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实验品吗？”老科学家说。
“如果是为了全人类，我愿意。”他说。
“真的是年少轻狂呀，我敬佩你的牺牲精神，但是年轻人你要记住，”老科学家盯着季节的眼睛，慢慢地说，“人是最自私的生物。”
“对不起，前辈，我依然坚持《新人类计划》是人类活下去的唯一路线，我一定会把这份计划书进行下去的。”他说。
“年轻人，人是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老科学家把计划书递到他的手里，“你有信心承受那份沉重吗？”
“您这是？”季节茫然地看着那份计划书。
“我已经八十多岁了，一生取得了无数的成就，荣誉什么的，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了，但是你不一样，你需要这份资料证明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打算实行这个计划的话，就把它交给联合国，他们会给你实验的场所和设备的。”老科学家说。
“我知道了。”季节说
“我也不知道这一步走的是对是错，年轻人，我知道你在这里很努力，你的水平已经和这里的不相上下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走的是对的。”老科学家说。
走出老科学家的房间之后，季节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从他们的眼神里，流露的竟然是怜悯。
他突然觉得手中的文件沉重了起来，自己从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变成了可以拯救世界的英雄，这种反差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觉得老科学家包括所有人都对他隐瞒了什么，但是他真的没有精力去想什么了。
第二天，全世界的都在回响这样一句话:“《新人类计划》正式启动，开始招募志愿者。”
10
“你是枫一？”
季节推了推眼镜，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的军人。
“如果是工作的话，你应该叫我少校。”军人说，“但是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真的是你！有模有样的！”季节高兴地说，“夕呢，她最近过的怎么样？”
“夕，她呀！”枫一眼神中掠过一丝慌张，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季节并没有注意到。“过的挺好的，现在在另一个区。”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开始工作吧。”他说。
季节现在的身份是《新人类计划》的首席顾问，负责整个计划，虽然他才只有三十岁而已。
原来的同事都像消失了一般，新来的同事都是像他这样的年轻科学家，但是每个都精明能干。
枫一是协助季节研究的军官，主要是监视他的行为，确保他在认真工作。季节并不介意有人监视他，他像以往一样认真地工作，但是有一件事他特别地在意，枫一经常会偷偷单独对一个人汇报工作，有一次他偶然不小心听到了枫一的对话，对方问他计划还顺利吗，枫一说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然后他被枫一发现了，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枫一说对方是领导，计划是指他们正在进行的《新人类计划》，虽然季节觉得他有事在瞒着自己，但是并没有多想什么。
实验进行地很成功，植入了目的基因以后，志愿者的身体都没有什么异常，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药物的作用开始在他们身体上发生作用，通过外科手术，志愿者在腋下开了几道类似鳃一样的口子，方便他们在水中呼吸，他们依然拥有完整的呼吸道，可以直接呼吸空气。除此之外，他们与普通的人类看起来没有一点点区别。但是“新人类”只能在水中生活，离开了水，他们的活动维持不了10分钟。
由于“新人类”的外观和普通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加上人类对于海洋本身就有一种向往与好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新人类”。
其实季节一开始是有罪恶感的，因为实验成果并不是他的，但是随着身边的赞扬声越来越多，他也开始飘飘然了，只要是造福人类，做什么都可以。
《新人类计划》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想要加入“新人类”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资源是有限的，经过仔细地商议，联合国最终决定，批准全球30％的人口加入新人类，在地球生态恢复稳定之后，全部的人口再加入“新人类”。
11
南极已经完全融化了。
如果从近地卫星上来看的话，你会看到地球上依旧有着世界版图的轮廓，只是南极洲消失了。
海洋上漂浮着巨大的方舟，方舟上承载着所有的“旧人类”。
此时距离《方舟计划》和《新人类计划》的实行已经过了四十年。
在这四十年里，“旧人类”生活在封闭的房间里，依靠着“新人类”的供养。与此同时，“新人类”已经在海里寻找到了“旧人类”的城市，并在里面居住，为“旧人类”提供生活的必需品，在更深的海底，他们也有自己的居住地，在“新人类”中，甚至发展了他们的产业。“新人类”逐渐变成一个独立的国家，依然和上面的“旧人类”保持着密切联系。
成为“新人类”变成了“旧人类”的愿望，但是名额开始变得很有限，每年只有很少的人有机会变成“新人类”，而知道这项技术的人，叫做季节。
在方舟深处的某一个房间，有一个老人正在写着笔记，这个房间守卫森严，外面的人不能随便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能随便出去。
四十年来，自从进入了这个房间，他就再也没有出去过，这就是老科学家所说的责任吧，为了全人类，失去人身自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做手术了，季节的觉得有点落寞。每天消息的来源，都是由枫一讲给他听的。季节特别喜欢听到关于夕的信息，她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以及前天枫一告诉他，夕又有了曾孙子。每次听到关于夕的消息，他这一天都非常快乐。他看了看表，今天枫一来得是在太晚了，他有点不安，这个世界，夕和枫一可以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最终，门哐的一声打开了，枫一像往常一样进来了，然而他的表情却比四十年来的哪一天都要严肃。
“季节，《新人类计划》已经结束了，我现在以反人类罪逮捕你。”
12
士兵给季节戴上了手铐，枫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反正还有点时间，”枫一说，“我们再聊会吧，像往常一样，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吧。”
“是的，你对我隐瞒了什么吧。但是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些年来我也开始察觉到了，毕竟关于外面的事情都是你告诉我的，你就算是编一个故事给我听，我也会傻乎乎地相信的，不是吗？”季节说。
枫一有些吃惊，不过随即他又微笑了，恢复到他那友善又值得依靠的表情了。
“我这里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时间可能很长，你想听吗？”枫一说。
“所以，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是吗？”季节说，他的语气已经开始颤抖了。
“是的，”枫一说，“关于一切。”
13
我是一个军官的孩子，从小便被当成军人来陪养，我的父亲希望我是他的一名好士兵，而不仅仅是一个好儿子，这个我做到了。
父亲对我的管理很严，我必须各方面做到很优秀，在遇到你和夕之前，我是没有一个朋友的。请不要误会，我们的感情是真的，当时的我，除了对你们隐瞒了我的身份之外，我对你们真的是无话不说的。
你走了之后，我应父亲的命令加入了军队，夕则回了老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南极已经开始融化。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一直没去找你和夕，我现在身上的这块疤，就是那时上战场被弹片擦伤的。
好吧，关于战争的事情其实已经断断续续的和你说过了，我再和你说一件你所不知道的事吧。
你真的知道全球变暖是怎么一回事吗？
很多人，包括我和你在内，都认为是因为人类的过度排放引起的。
但是，这些排放对于地球的影响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全世界的人类一天呼出的二氧化碳，比一座大工厂一年的排放还要多。这么多的二氧化碳是不可能全部被植物用来进行光合作用的，就算是海藻，也只能利用20％左右，真正固定这些二氧化碳的，是海里的一种古细菌，他们将全球产生的二氧化碳，固定成固态的石灰质，在海底形成了断断续续的海底山脉。
温室效应的加剧的那个时候，这种生物正在慢慢灭绝。
科学家一开始认为是海洋污染造成这些小东西慢慢死亡的，但是那些采集回来健康的小家伙照样在干净的水体里死了，这让很多科学家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这个时候，你的那位导师，基因工程的专家，给出了一个解释，这些细菌的死亡，是有他们的基因决定的，和细胞的凋亡一样，是程序性地死亡。
最后通过研究，这些古细菌的DNA的确很特殊，每过几百万年，当他们察觉到环境的剧烈变化时，就会集体启动凋亡命令，来进行清理，于是冰川开始消融，世界被海洋覆盖，直到又一个几百万年过后，他们重新被创造出来，世界再次回到原样，可以把他们理解为地球的一种自我清理程序，在像我们这样的智慧生命毁灭她之前，把我们清理掉。
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人类，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生物，我们可以修改这种细菌的基因，让他们终止程序。于是很多的科学家都被派去研究它，你的导师其实没有去世，在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努力研究这种古细菌。
最后，新的古细菌被创造出来了，它们不会自我凋亡，而且固定二氧化碳的能力还要更强。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南极已经融化一半了，联合国被迫制订了《方舟计划》和《新人类计划》，为了争取时间，世界牺牲了那些自愿成为“新人类”的人类。经过近三四十年的时间，海洋里的古细菌终于又达到了原来的数量。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地球又恢复了原样，陆地和海洋再次分开了。
大概是五年前左右，南极和北极又恢复了冰雪的荒原，“新人类”帮助我们重建了城市。“它们”，请原谅我这么称呼他们，已经不能叫做人类了，第一代的“新人类”的手指和脚趾已经长合在一起了，他们的面部开始被拉长，牙齿越来越长，下把长出了尖刺，他们已经没有了声带，只能用次声波交流。
“它们”帮助我们的回报是想要我们承认“它们”的国家，“它们”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和“它们”一起生活在海里了，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和我们和睦相处。
我们答应了“它们”，于是在“它们对”的帮助下，我们的城市在仅仅两年内就恢复了五十年前的模样，虽然说不上繁华，但是终于能生存了。
但是，当我们恢复生产，对“他们”的依赖越来越弱以后，我们对他们开始排斥了起来，与此同时我们也在害怕“它们”，害怕“它们”对我们发动袭击，害怕“它们”在给我们的食物中下毒。
于是在我们自给自足以后，我们提出把“它们”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重新做回人类，我们给了“它们”机会，但是被拒绝了，“它们”已经在水里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它们”保留着和我们一样的意识，但是已经想不起作为人的感觉了。
战争毫无意外地开始了，我们乘着方舟，在他们海底的城市上方投掷炸弹，由于害怕污染海域，我们驾驶着潜艇，把他们撞成了肉块，很长的一段时间，海里都是血腥的味道，但是很快就被生态系统吸收了。
我知道你很愤怒，我也很愤怒。你说我们是魔鬼，这个我的确无法反驳，但是我是军人，我只能服从命令，有一天晚上我没来看你，我跟你说是我病了，其实那一天我在海里猎杀“新人类”，我用水下步枪瞄准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把他们杀死埋在深深的海沟里。当我们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作为人的某一些部分也死去了，他们不是人类，我们又算什么呢？
海里依旧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幸存者，“它们”不会抵抗，敢于抵抗的“新人类”已经全部被我们杀死了，只剩下一些孩子和女人了。我们已经用次声波和“它们”交涉了，但是已经十天了，“它们”依然没有回复，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清理计划》已经启动，明天过后，我们将会发射导弹，每一个“新人类”在被改造的时候都被我们植入了跟踪器，它们的孩子每次来方舟上看病的时候同样被我们做了标记。明天过后，“新人类”将会在地球上消失。
现在距离清理计划的执行，还有30个小时。
14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共存！”季节说。
枫一被季节狠狠地撞在地上，但是他是军人，很快就把季节制住了。
“我们可以共存，只要他们答应重新做回人类，我们马上会帮助他们！”枫一也显得很激动，“我们也不想变成恶魔。”
“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季节奋力地挣扎。
“是呀，”枫一放开了他，“我们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枫一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的呢？从自己穿上这身军服开始吗？
他回忆起大学时候的某一个夏天，他，季节还有夕回到了季节的老家，然后一起去海边游泳。
季节很喜欢在海里潜水，他常常在后面追赶，但是季节的速度太快，他总是一恍神，就不见踪影了。
他们游累了之后，就一起躺在沙滩上聊天。季节说他以后想当科学家，夕说自己以后要当医生，枫一想了好久才说自己以后想当军人，然后被他们两个笑了好久。
或许自己是真的想当军人的吧，并不是因为父亲，而是自己真的喜欢军人。
“季节，我应该带你去监狱了。”枫一说。
“枫一，救救他们，可以吗？”季节说。
枫一看着季节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好，我答应你，只要他们同意做回人类，我一定会救他们。”
“多谢你了。”季节说。
两个年轻的士兵扶着这个年迈的老人向监狱走去，外面是温暖的阳光，老人闭上了眼睛，接着又睁开，打量着这个新的世界。
15
“报告将军，导弹已经准备到位，请指示！”耳机里传来报告的声音。
“我知道了，再等等！”枫一的语气焦急了起来。
还有一个小时，如果这一个小时再没有回应，他将不得不按下导弹的发射按钮。
还剩50分钟…
40分钟…
30分钟…
20分钟…
10分钟…
有信号波动！
“解除发射状态！接收，接收讯号！”
讯号慢慢地被破译出来。
我…们…愿…意…变…回…人…类…
枫一的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按下取消的按钮，但是红色的提示灯并没有熄灭的意思。
“怎么回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故障！你们这些专家是怎么搞的！赶紧给我修好，不然来不及了！”枫一暴跳如雷。
这个时候有电话来了，枫一接通电话。
“首长，我正在终止清理计划，您有什么事吗？”
“我命令你立即执行清理计划！”
“为什么首长？他们已经决定做回人类了，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枫一，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应该知道，这次的命令是将他们全部清除掉。”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吧，从50年前开始，你们就计划好了，所以你们没有销毁武器，把他们装满了方舟的五分之一的空间，如果丢掉这些武器，我们就可以容纳那些被你们骗去海里的同胞了，不是吗！”
枫一抬起了头，副官和周围的士兵已经用枪对准了他，他把电话摔碎，掏出了枪。
“你们要造反吗？”枫一怒吼。
接近一百名士兵围了过来，他们的手已经放在了扳机上。
枫一把手枪扔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枪响了。
尾声
季节开始回忆往事。
他变成了一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然后在海里不停地游呀游呀！他碰见了年少的夕和枫一，枫一说这条鱼游得好快呢，夕说对呢，你看他好可爱，不过这条鱼真奇怪，他不停地盯着我们看呢，枫一说是呀，你看他像不像某个傻逼。季节抖一抖尾巴，把海水洒在枫一的脸上，接着他又遇见了导师，导师说季节，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不过你这个人性子有点急，以后工作的时候，一定要多思考呀。最后，他在老科学家的周围打着转转，老科学家依然是严肃的模样，他说，季节，这种沉重，你能承受的住吗？
突然，牢门被粗暴地打开，他的回忆被匆匆打断，一个穿着军服的老头喘着粗气对他说:“出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穿着实验服的老头像50年前一样，目瞪口呆。
“上车！等会儿他们追上来了！”枫一猛踩油门，狂打着方向盘。
子弹擦着车窗呼啸而过，嗦嗦作响。
“刺激不？”枫一递给季节一根海藻制作的烟。
“比当年我们躲警车刺激多了！”
两个老头把烟点着了，哈哈大笑起来。
“对不起，我失败了。”枫一回手一枪，将追逐他们的人车胎放气，“那些混蛋，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你不恨我吗？”
“我不恨你，”季节说，“我们不过都是棋子而已，难道你认为我们是主角，就可以扭转乾坤了吗？”
“的确有一瞬间这么幻想过，你说这个作者是不是傻，给我们写了个什么烂剧情，别让我碰见他，不然给他吃一顿军体拳。”枫一猛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头狠狠地丢了出去，样子简直帅到没朋友。
“季节，其实我还骗了你一件事，”枫一说，“我没有保护好夕，她和我一起参军了，有一次敌军偷袭我们，她…牺牲了。”
“我知道，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季节说，“你的副官告诉我的，这么多年，辛苦你编故事了。”
“这么多年，你居然能听的下去，你这个笨蛋！”枫一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可以哭出来了。
“蠢货，谁叫你编的那么美好，”季节也抹了抹眼泪，“让人忍不住一直听下去，舍不得拆穿你。”
“长官，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走吗？我们已经放过他们一次了。”
副官看着那一辆在海边疾驰的装甲车，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直升机朝装甲车发射了一枚穿甲弹。
“季节，我记得我游泳从来没有赢过你，还有力气没有，咱俩比划比划？”枫一说，他的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好，咱俩来一局。”季节说。
“我喊到三，我们一起跳。”枫一说。
“三！”
几乎是同一瞬间，装甲车中弹爆炸，有两道身影，深潜入海底。
海里依旧保留着新人类的城市的残骸，看着那些废墟，可以想象得到，海洋，曾经有过怎样的繁华。
枫一的腹部不断有血流出，他不小心中弹了，但是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第二批导弹马上就会到来，彻底清理这片区域。
数不清的导弹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然后一个一个坠落下来。
海洋此时和太阳一样明亮，枫一和季节闭上了眼睛，变成了光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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