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在中国古代有着广泛的用途,人们用它熏燃、悬佩、涂敷甚至饮用。尤其是历代王公贵族、文人墨客对熏香更是推崇有加,认为它是颐养性情、启迪才思的妙物,在日常生活中无不以熏香为伴,并进而将其作为“礼”的一种表述,成为古代宫廷和贵族居室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
烛避窗中影,香回炉上烟。
——南朝梁·刘孝威《怨》
古人对香的认识和利用,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宋代丁谓所著《天香传》中云:“香之为用从上古矣。所以奉神明,可以达蠲(juān)洁。”可见,上古时期,人们焚香主要是为供奉神明,其次才是为辟秽清洁的目的。
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将薰草、古兰、郁金、茅香等香草用于香身、熏香、辟秽、祛虫、医疗养生等许多领域,并有佩带、熏烧、熏浴、饮服等多种用法,插戴香草、佩带香囊、沐浴香汤等做法渐次兴起。随着熏香风气的逐渐流行,专门用以熏香的熏炉也应运而生。考古发现证实,至迟在战国时期,一些熏炉的制作已达到了相当精湛的程度。
战国凤鸟衔环铜熏炉 1997年陕西凤翔雍城遗址出土
1997年陕西凤翔雍城遗址出土了一件战国凤鸟衔环铜熏炉,通高35.5厘米,重约4公斤。熏炉顶端有一凤鸟,其下为圆形的炉体。炉体分内外两层,外层为一镂空的蟠螭纹外罩,从中腰分为上下相等的两个半球,中腰上有4个衔环兽首,附着于上半球的下沿。炉体下有空心八角形立柱和覆斗形底座支撑。底座纹饰镂空,有虎纹和人物等形象。这件铜熏炉造型奇特,在当时的同类器物中堪称杰作。
当然,在春秋战国时代,熏香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享用的,它是贵族的专利。像这样精致的铜熏炉也不是一般贵族所能拥有,应属于当时高等贵族所用之物。其出土地点又在雍城遗址,而雍城为东周时代秦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座都城,秦自德公元年(前677年)建都于此,作为都城历时近300年,也就是从春秋中期一直到战国中期。这件铜熏炉发现于秦都雍城的一处宫殿遗址,说明它应是秦国王宫内的遗物,可以说代表了当时铜熏炉的最高工艺水平。
到了汉代,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对外交流日渐频繁,香料的种类亦更为丰富,除前述固有的国产熏香外,还从域外的如苏门答腊、马来半岛、小亚细亚(亚洲南部的一个半岛)和叙利亚等地输入龙脑和苏合香等香料。除了祭祀、典仪等活动中有焚香外,熏香在贵族日常生活中更为普遍。尤其是后宫中的嫔妃们,为保持自身在皇帝面前的吸引力,无不使用香料,彼此攀比,追逐香的馥郁度和持久性。汉成帝的第二任皇后赵飞燕曾“杂熏诸香,坐处则余香百日不歇”;婕妤(妃嫔的称号)也曾“沐以九回香,膏发,为薄眉,号远山黛。施小朱,号慵来妆”。宫廷如此,官员们也上行下效,普遍用香。《汉官仪》记载“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
西汉彩绘陶熏炉 湖南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出土
汉代墓葬多随葬有陶熏炉,形制似豆,有的还施以彩绘。如湖南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出土的彩绘陶熏炉,高13.5厘米,子母口,盖顶微拱,上立一鸟。通体先涂黑,再刷黄色,然后施加彩绘和镂孔。盖壁和盘壁刻划有卷云纹、三角纹、方格纹、篦纹和弦纹。出土时这件熏炉炉盘内盛有茅香、高粱姜、辛夷等香草,可以看出汉代熏香的情况。
自西汉中期开始,熏炉出现了代表时代风尚的特殊形制——博山炉。《西京杂记》载,汉“长安巧工丁缓者……又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之所以称为博山,是因其仿照海上仙山“博山”而制。其基本形制多是在一圆盘中央竖立承接炉身的直柄,炉身呈半圆形,上有盖,炉盖作圆锥状,以镂空的手法雕刻出山峦、人物、鸟兽、草木、云气之状。汉代刘向《熏炉铭》:“嘉此正器,崭岩若山。上贯太华,承以铜盘。中有兰绮,朱火青烟。”描绘的就是铜博山炉使用之时,香料置于炉内烧灼,轻烟透过盖上镂孔徐徐溢出、袅袅上升,如云雾缭绕,有入仙境之感。博山炉的出现,是汉代神仙思想崇拜的一种反映。
出土的实物资料表明,博山炉于西汉中期兴起后,其流布范围甚广,在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山东、江苏、湖北、湖南、广州等地的汉代墓葬中多有博山炉随葬,以陶质的为多。铜博山炉见于皇室、诸侯王以及其他地位较高的上层贵族墓中。1968年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铜错金博山炉、刘胜之妻窦绾墓出土的铜骑兽人物博山炉堪称其中的典范。
西汉错金博山炉 1968年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
铜错金博山炉,高26厘米,器形似豆形,盖肖博山,通体错金。炉柄呈透雕的三龙出水状,龙首顶托炉盘,炉盘装饰以错金流云纹。盘上部和炉盖铸出峻峭起伏的山峦,依山势镂孔,山间神兽出没、虎豹奔走,小猴蹲踞在高层峰峦或骑在兽身上,猎人肩扛弓弩巡猎于山石间,二三株小树点缀其间,刻划出了一幅秀丽山景和生动的狩猎场面。在细部又加错金云气纹勾勒渲染,使塑造的景色更加生机盎然。
西汉骑兽人物博山炉 1968年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
铜骑兽人物博山炉最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炉柄造型。此炉高32.4厘米,通体鎏银。炉柄为一裸身的力士屈膝骑一俯卧神兽之上的造型。神兽昂首,张口欲噬,颈前伸作挣扎状。力士左手撑兽颈,右手托炉身,抬首侧望。炉盖亦铸出山间人兽搏斗场景,并加以镂空。这两件铜博山炉均为实用器,应是中山靖王刘胜及其妻生前所用之物。
中山靖王刘胜为汉景帝刘启之庶子,武帝刘彻的庶兄,于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被封为中山国王,他也是第一代中山国的国王。河北满城县为汉代诸侯王国中山国之所在,刘胜及其妻死后即葬于此。刘胜一生奢靡荒淫,据《汉书·景十三王传第二十三》载:“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余人。”从出土的这两件博山炉之精致和华美,即可窥见其生前骄奢淫逸生活之一斑。
鎏金银竹节铜熏炉 1981年汉武帝茂陵1号无名冢陪葬坑出土
1981年汉武帝茂陵1号无名冢陪葬坑出土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形制较为特殊,通高达58厘米,底座透雕昂首张口的蟠龙,龙口中衔五节竹竿状的长柄,柄上端向外伸出三曲体昂首之龙,稳稳地将炉身托起。炉身为博山形,下部雕饰蟠龙纹,底色鎏银,龙身鎏金。炉盖口外侧刻铭文一周:“内者未央尚卧,金黄涂竹节熏炉一具,并重十斤十二两,四年内官造,五年十月输,第初三。”底座圈足外侧亦刻有铭文,内容大同小异。但二者的编号与制作机构均不一致,或系当时误配。据铭文得知,此熏炉原来放置在西汉未央宫,本是皇帝的御用之物,其与“阳信家”其他器物同时出土,推测应是汉武帝给其姐姐阳信长公主的赏赐。
魏晋南北朝时期,熏香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更为普遍,因而曹操在取得政权之前曾“禁家内不得熏香”,以示简朴;临终时遗命:“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这一时期,熏香风气已从王公贵族扩展到士大夫文人中间,出现了许多描写熏香的诗文,如曹丕《迷迭香赋》、刘绘《博山香炉》等。同时,西汉中期流行的山峦起伏、丛林蔽障、野兽神人出没其间的博山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装饰代之以莲花、宝珠之类。显然,这与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的盛行息息相关。
唐绿釉龙柄博山炉 西安市长安区北塬出土
博山炉至隋唐尚未绝迹。西安市长安区北塬出土的唐代绿釉龙柄博山炉,甚为精美,炉盖塑出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间花蕊突出,炉身一周花叶欲展,整体似一含苞待放的花朵。炉柄有一龙蟠曲承托,下有圆盘底座。整器造型优美,绿釉晶莹。
隋唐时期,随着对外贸易的繁荣和物质文明的发展进步,人们对熏香的研究和利用更加精细化、系统化。宫廷中用焚香来显示庄严和礼遇,并写进制度。《新唐书·仪卫志》记载:“朝日,殿上设黼扆(yǐ)、蹑席、熏炉、香案。”这一情景在唐诗中也可窥见,如贾至《早朝大明宫》:“衣冠身惹御炉香”,杜甫《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朝罢香烟携满袖”等诗句,均反映了朝廷朝会时熏香的浓烈。
喜爱香熏的权贵们将奇香作为炫耀的资本,相互比试,兴起了“斗香”活动。唐中宗时就举办过一次高雅的斗香大聚会,宗楚客兄弟、武三思以及皇后韦氏等诸皇亲权臣在会上各携名香,比试优劣。而文人骚客则将熏香视作优雅生活和文化品位的标志,似乎非有熏香则不能赋诗作文。于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就成为文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风雅。据唐代冯贽《云仙杂记》记载,柳宗元得韩愈所寄诗,“先以蔷薇露灌手,焚玉蕤(ruí)香后发读,曰:大雅之文,正当如是。”白居易诗云“闲吟四句偈,静对一炉香”,李商隐诗云“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等,反映了唐代文人熏香之雅事。
唐代皇宫及达官显贵还非常讲究用熏炉焚香熏衣。皇帝的御衣每天都由宫女熨烫、香熏。熏衣时,于熏炉上再套放一个镂空的笼子即熏笼,然后将衣物放上面熏之。王建《宫词》“每夜停灯熨御衣,银熏笼底火霏霏”即描写此事。为此,宫女“斜倚熏笼坐到明”(白居易《后宫词》)。熏炉与宫廷生活的密切关系由此也可见一斑。唐人苏鹗在《杜阳杂编》中说,宰相元载家晾晒罗纫绮绣,下面放置20个金银炉熏香,且“皆焚异香”,豪华奢侈不亚于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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