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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情志之祥云篇(4)禾米河

骑情志之祥云篇(4)禾米河

作者: 就是那只虫 | 来源:发表于2019-06-04 16:45 被阅读0次
小鸡山西望东风水库

妈妈十二岁就开始在东风水库挑土挣工分了。听她讲修水库饿死过很多人,于是打小就严禁我们去水库游泳——水鬼太多。妈妈是老大,妈妈的妈妈也是老大,招婿在家。老大命苦,得从小替父母分担责任,她们都没机会上学读书——这也是妈妈给我们的爱最无私,常常也最让人心疼的原因。坊间有排行戏称“大憨二贼三妖精”,我有幸成为“妖精”。“妖精”当然不太听妈妈的话,特别是因她文化有限而让我无法理解的那些固执。比如她有封建和狭隘的一面:

在妈妈眼中,儿女优秀的代名词是“官”,只要和权力有点关系的进步就是她骄傲的谈资。我当过几年小小的校点负责人(也被学生称呼为“校长”),着实让我妈悄悄得意过一段时间。后来受不住牵绊主动辞了,我看得见她眼里的失落。至于我天天读书写字这事儿,妈妈每回路过书房必是那句:那些有啥意思,伤眼睛,别弄了!最后总不忘撂下一句:写过字的纸别乱扔,烧了才行。我笑笑不回答。亲戚家有客事必反复叮嘱,催我回去吃饭,且在饭桌上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儿子够不到好吃的或吃漏任何一道菜。很多时候,我比同桌其他客人更难堪,于是慢慢就找各种理由不去“赴汤蹈火”了——虽然我也知道,让儿子吃一顿好饭并不是妈妈这一系列反应的全部内涵。

言归正传,禾米河是白乡儿女的母亲河。既不是苍山十八溪那样的雪水河,也不是林间涌泉汇成的溪水河,也非季节性的雨水河。其实只是一条连通禾米两甸的人工河(按理在水库建成之前,它也应该是一条自然形成的雨水河),起点是东风水库,终点是清涧美水库,前者哺育禾甸百姓,后者滋养米甸农家。整个就像一把被开川巨神废弃不用了的流星锤:一头砸向南边下川坝,一头滚落北边米甸坝,中间的链子蜿蜒曲折,锈迹斑斑。如同我母亲受家庭条件限制一样,禾米河也因受地理条件限制而显得平庸狭隘。在我印象中,它不是“河”而是“涸”,只在四五月份田野需要灌溉时,才开闸放水滋润一下大地,还“河”一个短暂的名份。而且从来就没有清清爽爽地流过一次水,要么拖泥带沙漂满生活垃圾,要么就是逢降雨量大水库为减压泄洪。真的很“洪”,能把原本澄如明镜的清涧美水库染成小“黄河”。长年无水的禾米河永远流淌着岁月,就像一条由故事串起来的珍珠链子,当中有我黯淡的几颗。

先从源头说起。在缺湖远海的高原旱坝子乡镇(有个面积不小的莲花湖——死水湖,也是在打小印象中就没有多少水,后来直接干了,只剩一个巨大的洗脸盆在证明其湖的身份),东风水库历来是一个难得的美的象征,从小学时春游到大坝重建后路人情不自禁地驻足观赏中,可见一斑。现在也是周边村民午后散步的最佳去处。大坝是十五年前加宽加固,连接东西两处山岭,南望波光粼粼,收蓄周边一圈高地的雨水。东南角略微突起的山头便是小鸡山——形似鸡足三趾,又与宾川鸡足山遥相呼应而得名。山上座落一院三教合体的古老寺庙,隐现于蓝天背景下松柏林木之间。常年风大,吹皱一池天水,小鸡山无法倒影成双,但不影响它成为大年初一最热闹的朝山去处之一。北面斜坡上永远覆盖着厚厚的茅草(狗尾草?狼尾草?猫尾草?不明,总之都顶着长长的尾巴),草丛中埋葬着我的一些月夜和朋友的爱情呕吐物……坝底是高大整齐的桉树林,最高的也没超过坝腰的。骑士们每回路过此地,必不约而同地停车观望,合影留念。当然,随时随地都能发现一些酒瓶和碎玻璃坦荡着它的罪恶,那是一些躁动的“夜精灵”们吹风赏月后留下的青春残渣。

西头贴山而去的便是禾米河,略高于平地上的田野。从坝上向下望,开头一段绕过山脚拐个弯就不见了。整段河都被密密匝匝的灌木丛封顶,人很难通过——这是现在,过去抄近道去赶集的人都走河边。两旁长着不少黄色和黑色的覆盆子,那是我们回家吃饭前的甜点。不小心会嚼到黑蚂蚁,既是它的天降横祸,也是我们甜蜜中的意外刺激——生蚂蚁的味道相当辛辣。因为步行之人逐渐减少,这段河守身如玉几十年,基本没啥变化。不过我倒是在她的处女身上躺过一觉。青春期吧,和老妈顶嘴挨了一顿“面条”——土话:被家长用条子抽——于是边流泪边独自跑去外婆家求安慰(“外婆”是个神奇的名词,有说不完的美好,待叙)。途经此地时又困又累,躺在河边一棵按树底下伤心地睡着了……三天后,爸爸亲自来到外婆家接儿子,把我抱在怀里查看小腿上的伤痕时,象征性地抱怨了妈妈几句。火塘边,外婆笑得很暖……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记忆似乎应该是两个先后发生的不同事件,但我总把它们混合成一个故事。且非常清晰地记得,睡在树下的自己身穿一件蓝色牛仔夹克——双袖破损后直接扯掉当马夹穿,很酷。当时天朗气清,顶上一片澄澈,有知了在耳边聒噪,没有流水。记忆有时也会自动摘要重组,如同梦境中一些片段会无法自控地随机组合。)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绕过青山,禾米河便在村庄田野里与公路并列直行。这段河景当属立于龙头坡顶俯看最美,也是摄影师们拍禾甸街全貌爱选择的最佳地点。如果走公路回家,到达“S”形的上端便是这个令人驻足的诱惑。每路过这里我都不敢提夕阳,一提就有“黄昏情绪”——除了考试,我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是女朋友的命题作文《黄昏情绪》,写的就是这个地方——她为了测试男朋友的才华,以便决定要不要嫁给我。自认为当时已通过测试,事实已摆在面前:她就是现任妻子。这条路平时都是开车经过,第一次骑自行车上“S”坡,感觉完全不一样。轻点几下油门就到顶的坡,换成一脚一脚蹬,还真是“举步维艰”。好在收听到以前从没注意过自然交响乐,而不是只有马达声。

从坡顶这个角度鸟瞰禾甸还真是个“甸”字:祥姚路右转上城算一撇,笔直的禾米河与横竖几条田埂路组成“田”字,东面一条稍带弧度的乡村水泥路左转并入祥姚路,便是那“勹”字框。你发现过吗?假如把禾甸东西两片看作一个长方形,又有一个大大的“中国”的“中”字——纵贯中心把新老两街切开的河道就是中间笔挺遒劲的那一竖。当年我们全体中小学教师参加过义务清河行动,打理的就是这条中线,仿佛是在家乡这块斑驳的汉碑上(据记载,禾甸白族最早是西汉僰人迁徙而来)拓印一个汉字的主笔。

禾甸又名“禾丰”,有旧律相映:

白川起汉僰人徙,十二连襟巧聚丰。
万寿乔松藏古寺,鸡山昂首踏东风。
西东一线割新老,南北千年两坝通。
自古幸福桥上渡,祥姚路过小康中。
龙头坡望禾甸

说起“幸福桥”,人人皆知它是跨河连通主街的一座混凝土平板桥,是直线通过集市的这段河上第一座大桥(后来加建的大小新桥不算的话)。因它是主桥,名字又通俗上口,所以人人以为“幸福桥”就是它,也习惯这样称呼和理解幸福——随叫随到。直到有一年,我给街上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写招牌说起才知,他店门前的那座石砌拱桥才是真正的幸福桥,和张冠李戴的“幸福桥”之间还隔着另一座。主街那座桥的名字大家都忘了——肯定也不好记,朋友提过后很快我也彻底忘了(写文前我又专门骑车去看过桥梁,没有刻写名字)。不过,这回我真的记住“幸福”了,因为朋友让我顺便把桥梁上隐约可见的“幸福桥”三个字,浓墨重彩地描了一遍。也许他希望大家重新确认:真正的“幸福”收归在他家店门口。

禾米河徘徊到集市的尽头,像完成走秀任务后该去干正事了一样,把头一扭斜钻过公路,下到一大片烤烟地里去。环绕观音山半圈后又消失在迷蒙的村庄中,对面就是我工作的学校——祥云三中。“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正是栽烤烟和玉米的时节。墨绿的烟田蒸腾着农民劳动后的倦怠,玉米叶片卷缩着烈日下的焦渴。好几个月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雨了,庄稼只能靠人挑车拉机器抽来浇灌。禾米河里也正流淌着粘稠的汁液,那是用来支援同样遭旱的宾川经济作物。东风水库短时间内瘦下了两三米水位,环岸像减肥后裤腰下滑露出的一截白肉。又诌一诗:

五月农家上垄田,足蒸暑土日中天。
儿童担水滴双线,老叟锄烟度陌阡。
抢到渠头泉似酒,耘平衰草畎成川。
焦颜汗雨层层碱,玉黍芽枯叶叶鬈。
烤烟地

我竟然看见河床正中立着一棵垂柳,贪婪地吮吸着河水,好久没这么痛快了吧。它孤独得像此时的我,只有脚下被冲刷得狼狈不堪的几簇水草为孤独伴奏。没水时它竟然一直没死?猜得出淤泥之下并非水泥——平时说惯了“三面光”,其实只有两岸砌了挡墙,河底并未硬化。也好!要不然当年修河堤时不知道哪一位突然“怜香惜玉”的审美者,也不可能手下留“柳”。抬眼就是观音山,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也是一座孤独的小山,山脚还有一幢孤独的喜碑,炫耀着主人家的财富(我为什么要用“幢”这个量词?情不自禁)。山上藏有一些我的少年故事,包括朋友的,一个月前被火烧过,把一些记忆烧疼了,先打住。森林火灾,是逢干旱年份最让人抓狂的事,近年内已连续发生多起。一周前刚扑灭的那场大火,就在祥宾之间肆虐两县淳朴人民的心——又是飞天坡,又是不一样的记忆!那晚我特意打开窗帘,头顶不远处还在燃烧的山头,伴火光而眠。祝融入梦,燧人氏和普罗米修斯的传说把天灵盖烫得隐隐作痛。

穿过五马村,路过万寿寺,岸上两排整齐的桉树把禾米河一直送到清涧美。我所有的爱与哀愁,终将浸入一个不太熟悉的异乡水库。乡愁,为何总要与水有关?因为它总在“流逝”……清涧美也很美,又是米甸彝族乡里唯一一个白族村落。我想它应该像宾川乔甸本属祥云一样,早前是禾甸行政区域内的村庄才合理。然而,我并未探究。

补论:农村之美无可怀疑,任何一个在城市长大的人必会对田园生活充满想象和期待。古之贤者多如是,不然哪来那么多归隐诗文传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田园荒芜胡不归”……即便自己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乡村,看到田园牧歌也会莫名地审美起来。但是,只要我们稍微角色互换一下便会大跌眼镜——原来都是一样的苦和累,更何况当事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审美即刻转化为鸡零狗碎的生存负担。想起《变形记》那类综艺节目……并非“熟悉的地方无风景”,而是风景里有被汗水“渍透”后的辛酸。这是一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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