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勤快不行了——她苦煞!”一个上午,我只要在母亲身边,她总会这样喟叹地说。
“家里人已经去镇上给她买衣服了。”母亲所说的衣服,自然是人死后的寿衣。
勤勤比母亲都年长十多岁,我唤她嬷嬷。我不见她也许有一年了。一年以前,我每次回乡,总看到勤勤嬷嬷来我家,同我母亲絮絮叨叨。那时的她,虽然也已年老,但她思维清晰,给我一副很清健的样子。之后,大约是去年的十一二月。我照例在周末回乡,但我猛然意识到:好像勤勤嬷嬷很少来我家了。我便问询母亲,母亲告诉我:
“她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说得话一直重复;有时回家不记得的路。”
然而,勤勤嬷嬷与我家只隔有不到百步的路,几乎可以算作贴邻。我万想不到人的衰老、变化,有如此的迅速。
然后,在今年新年里,我很有几回去村里的人家串门。在人们的闲谈里,免不了也很有几回说起勤勤嬷嬷:
“她从年前就病了,到现在还一病不起。”一个说。
“她在床上自己穿袜子,她竟然穿了五双!”又一个说。
……
在场的人们听了这些话,有些便忍不住笑,而大多数总是可怜她。我自然也是可怜她。
在以前,我是很有几篇写勤勤嬷嬤的。所以,在这里,也不想重复她的身世。她留给我最有趣的话——在她,也许是最伤痛的——是她在外人面前近似羞辱地讲她的小媳妇:
“烂木头汆了一浜兜,捡了个起底货。”这种话大约是世间的谚语。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格外的妥贴。
她嫁给的卢姓丈夫,是乡里最有文化的知青。但在我孩提时候,他们一家住着全村最贫穷的泥板的草棚。文化在某些时候,总是被践踏的。我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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