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作者: 不如寻欢 | 来源:发表于2016-10-09 09:39 被阅读0次

    (一)

    以下是我的求救信。

    如果你有机会看到我此刻写下来的这段文字,那么请你转告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十分爱他们,虽然在过去的十七年里痛苦与我们同行。

    如果这段文字能够保留到第二天被你所看到,那么你将会知道我接下来说的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或许是我此生最大的一个秘密,而造物主看来并不准备让我将这个秘密告知世人。

    如果你看过以下文字后还能相信我,不嘲笑我是个疯子、不用水桶里冰凉的自来水泼我的身子、不用脚踢踹我的肚子令我痛的在脏水里翻滚,那么你将迎来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观,关于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相对论》、《时间简史》……

    2Q31年6月17日,这一天是我的17岁生日,同时也是我的忌日……

    就在这一天,或许可以说成是第二天6月18日那天,当我依照着闹钟提醒的时间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是我卧室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的窗帘将我与外界隔绝,我将困倦的身体拖行到洗手间,拿起左手边的牙具洗漱,然后去上了厕所冲了澡,穿戴好准备吃过早饭就去上学。妈妈将烤好的土司抹上我喜欢的巧克力酱,配上刚刚出锅的煎蛋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此刻爸爸正拿着报纸坐在餐桌对面,从他身后的窗户透过来的阳光刺眼极了,偷偷玩闹的小猫爬上开着窗户的窗台绕着窗台边上茂盛的盆栽一步一步走着,电视里正播报着近期抢劫杀人案嫌犯就在昨天押解法院时打死两名警察逃窜在这座城市里。

    我看着电视发愣,手里的土司掉回了盘子里,巧克力酱蹭在了盘子边缘,鸡蛋掉了出来。爸爸放下手中的报纸,我看到妈妈微笑着朝我走来,附身捧着我的脸亲在上面,微笑着对我说:“亲爱的儿子,十七岁生日快乐!”

    我浑身一阵寒颤,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越过爸爸的身子看到了那个调皮的小猫,踢翻了窗台上的花盆,随之被带了下去——我家住在二十三层。

    是的,如你所看到的,我依旧停在6月17日,并且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一天。

    如果你能看到我这段求救的文字,那么请你,我衷心的恳求你救救我!

    (二)

    已经过去73天,如果时光是按照正确的顺序走下去的,那么我现在应该是处于8月29日。

    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今天就是8月29日,就在过去我曾试图将日期写在纸上,刻在墙壁上甚至更坚硬的东西上,有一次我甚至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刻在手臂上,可这些都是没用的,第二天它们都会恢复到一天刚刚开始时候的样子。

    我无法去向其他确认自己生活在6月17日这一天的人去说明,其实这一天并不是真正的6月17日,而即使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我。

    但我可以令自己清醒,于是我每天都会用刀子割开自己一处皮肉,起码疼痛会让我头脑不至于混淆。

    没关系不必为我担心,等我入睡再睁开眼时,一切又会恢复到完美无瑕的样子。

    昨晚我几乎是没睡,看着天花板一直到蓝色窗帘后的微弱光线将它惨白的光射进我的眼里。

    走到卫生间,看着左手边的牙刷缸我愣了一会儿,就在昨晚洗漱过后我将它丢进了马桶里,而今天不出所料的,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它依旧在我的左手边。

    还记得我刚刚被困在这一天的一周里几乎是疯了一样的去搞破坏希望第二天醒来能够有一丝丝的变化,以证明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我甚至想到了用火去烧房子,可事实上在我去买柴油的那段过程中,一切还是会按照6月17日这一天的一切循环着进行下去,而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直到现在73天后本该8月29日的这一日里,我变得更加能够理智的去思考如何才能离开这一天。

    是的,我还没放弃离开这一天的囚笼,我每天都会在各处留下大量的记号,写很多很多的信,然后再在第二天疯了似的寻找它们哪怕留下来的一丝丝痕迹。

    我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几乎都快数不清自己脑海中真正的日期了,今天真的是8月29日吗?这样的质疑令我更加烦躁,更加痛苦。

    而造物主显然并不想令我解脱,我将此刻的自己其实并不是6月17日这一天的自己这件事告知父母时,他们只会对我加大药量。

    是的,我曾经在十三岁那年得过一次精神分裂症,可我发誓就在十五岁那年我已经痊愈!

    不过我的父母并不相信,当我急切的告知他们,现在生活的这一切,不过是造物主的圈套时,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将我很久不吃的药拿出来喂我吃下去,打电话给我以前的医生让他来给我进行心理治疗。

    这世上已经没人肯相信我了,那么你肯相信我吗?相信我真的被困在6月17日这一天了吗?

    (三)

    我愿意对天发誓,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都是一个好孩子,我认真学习热爱运动,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斗殴,拥有着和父母共同的信仰,每个礼拜日都会陪着妈妈去教堂祷告。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踩死一只蚂蚁,愿人人平等苦难与病痛远离所有的人。

    我如此虔诚的长大,却遭到了上天的愚弄,就在十七岁生日这一天,就在6月17日这一天,我永远的困在了这里,困死在这里。

    而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困在这里。

    有时候我会乘公交车去上学,有时候又会骑着越野车上学,可结果都是一样,无论我如何改变前行的路线我都躲不过那场车祸,它是这一天所有苦难的导火索,而起初我并不知道。

    2Q31年6月17日,那天因为是我的生日,我本该骑着越野车上学,临行前妈妈却说,晚上要一起吃饭爸爸会开车来接我,于是我放弃了越野车改乘了公交。

    早晨七点我上了公交车,一切便从这里开始了。

    我还记得当时上车时位置还很多,算上司机一共也只有五个人,一个早起去买菜的老奶奶,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戴着白色耳机,一个醉鬼,一个我。大家坐的距离都很远,一路上也只能听到车子启动和播报站牌的声音,我昏昏欲睡,因为距离到学校还有半个小时,所以我干脆靠着窗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还不到半个小时,车子剧烈晃动一下,等我睁开眼时车上已经坐满,零星还站着几个乘客,一个孕妇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旅行箱压住了身子倒在了车门附近,确切的说是压住了她的肚子,鲜血汩汩的从她下身流淌出来,哭号和尖叫混成一团,钻到耳朵里像是夏日里粘在身上粘腻恶心的汗水,她浑身都在发抖,可没人敢将她扶起,司机努力平静,还是把车的路线开成了蛇形,公交车庞大的身躯速度却异常的快。

    刮倒了路边一个金属质地的垃圾桶,车总算停下,可当车门一开,人们蜂拥着奔跑了出去,没有人去过问这个孕妇的死活,更没人去认领这个旅行箱。司机怕她死在车里,又不敢开车,只好也跑了下来。

    我因为恐惧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司机忙着催促我,可当我走到门边的时候,那个奄奄一息的孕妇却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腕!

    我吓得瞬间跌坐在地上浑身战栗着额头上的汗水簌簌落下我摇着头步步后退,看着旅行箱像是恶魔之手的禁锢令这个女人动弹不得,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启,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听到她对我说话,我不想被警察当做最后的目击者被带到警察局,或是在太平间里被她的丈夫之类的亲属狠狠掐着肩膀,摇晃我逼问我她最后说了什么。

    我不想参与到这样令人恐惧的事件里,根本不!

    于是我用脚狠狠地踢开了她。

    是的,连一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我,每周都会去祷告愿人人平等苦难与疾病远离所有人的我,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这个垂死只想跟我说些什么的孕妇身上,并且没有迟疑。

    我依旧认为自己是个好孩子,只是恐惧,那一刹那对于死亡的恐惧令我变得像个魔鬼。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当时惊诧痛苦的模样,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困惑的血丝,死死盯着我,像是诅咒一样的眼神。

    她或许只是想对我说句“请保住我的孩子”或是“救救我的孩子”之类的话,可我当时什么都不想听。

    那之后我甚至在抱怨那群冷漠只知道自己逃跑的人们,埋怨他们为什么就不能为这个孕妇打一个求救电话。而当我反复的去过这一天的时候,当我试图挽回一切却无计可施的时候,我站在了人群里冷眼看着那个代替我一脚踹开孕妇的男孩子,听到了身边那个原本戴着白色耳机此刻正在打电话给急救中心的女孩。

    是的,事件发生时曾有人给她打过急救电话。可笑的是我为自己编排的借口竟然这样容易的就被攻破。

    我一脚踹开了痛苦中向我求救的人,于是此刻我被困在这一天里,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哑巴,反复看着悲剧重演,无论我如何在事情发生前向警察和急救中心诉说这一切的真实性,他们都不会相信我,只会在一切发生之后怀疑我囚禁我。

    于是我想,这也可能是那女人临终前对我的诅咒。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四)

    那座高塔是立于这座城市主干道一端密林里的废弃建筑,不知是谁盖到一半便放弃了,而我并不觉得奇怪。

    自从我被困在这一天里周而复始不得逃脱之后我清楚了很多事,比如很多人在很多时候是无法将一些事情贯彻始终,我们会放弃,会妥协,会逃跑。

    而当我此刻站在这座高塔下,仰望着上面残垣断壁的样子,它那么高,我在想胡桃摔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很疼。

    可我来不及问她一句“你疼吗?”她便咽气了。

    我本以为血液都是鲜红色的,可当胡桃暗红的血如扎根于地的藤蔓一般向我蜿蜒而来的时候,那颗狂跳的心仿佛死寂。

    她临死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像一只风筝,挣脱不开的是他们手里禁锢我的线。”

    这便是我心爱的女孩子,就连说出的话都像是诗一样,我喜欢她。

    虽然从不敢跟她说上一句话,可我清楚的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包括她为什么会死。

    半年前学校混混一伙人就看上了胡桃,可胡桃拒绝了,我当然明白胡桃不会与他们那种人为伍。可之后胡桃就陷入了地狱,而我其实并不能救她。

    起先是身为班长的胡桃弄丢了班级的活动经费一共五千元,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学校生涯变得灰黯无光,无论是老师、父母还是同学,嘴上不说眼神里都透露着怀疑,可我知道不是她,一定是那群想要整她的混混干的。

    后来胡桃的班长职务在补上那五千块之后被撤掉了,而她自己也成为了悲剧的中心,校园的牺牲品。

    她的母亲独自带着她生活,忙于赚钱养家,忽略了她,于是任由着苦难的一切发生。我常能看见她在空荡荡的校园角落里蓬头垢面,身上的校服被撕扯烂,有时候也能闻见她身上一股子臭味,像是粪水之类的东西。

    她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而这世界并没因她的改变动摇一丝一毫。

    6月17日这天,我在学校的实验室找到她,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的钥匙,此刻正趴在窗台上,食指与中指间夹着香烟,尼古丁萦绕在她周身,她回头看我,她的长发因为敞开的窗子刮进来的风微微抖动,一缕发丝停在她肩上。

    她突然笑了,可真美。

    我说:“今天是我生日。”

    她说:“祝你生日快乐。”

    后来我想,她一定是在说谎,不然她不会选择在这一天死去。

    午休时候她说没有烟了要去买一包马上回来,让我先回教室。

    可我知道她不会回来。

    那天她去了那座没有完工的高塔上,抽完了最后一根烟,火星从天而降,紧接着的便是她,如断线的风筝,坠了下来,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吓坏了,甚至不敢去碰一下我亲爱的她,我怕惹上麻烦不敢给警察打个电话,我也怕父母老师盘问我午休时候为什么跟着她去高塔那里。

    而我最怕的是,警察或是老师的逼问,亦或是胡桃的妈妈哭喊着问我为什么胡桃会自杀,那么我说不定一紧张会说出那些混混的名字。如果那样的话,我浑身打了个寒颤,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从高楼上摔落到地面时内脏破碎与肋骨断裂的砰砰声。

    不!不!不!

    我一边擦着鼻涕泪水一边快步的朝学校走去,时不时还会朝后看仿佛是怕胡桃死而复生跟上来一般,然后到了学校趁着大家都还在午休,悄无声息的回到座位,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变化莫测的云,看着胡桃再也不会回来的座位。

    我发誓,我是真心喜欢胡桃的,可惜我救不了她。

    当时光周而复始的轮转在一天里,不曾离开的我渐渐开始明白,无论如何劝告都救不了胡桃,她会死去,在这一天,从这座塔,坠下去。

    像一只风筝那样。

    (五)

    我十三岁时得过一段时间的精神分裂症,得病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能见到一只会说法语的绿眼长腿猫,而我总能和他用法语对话,他很绅士也很狡猾。

    病情痊愈后我再没见过那只绿眼长腿会说法语的猫,而我被困在6月17日的这73天里也没见过那只绅士又狡诈的猫。

    所以我确定自己并不是生活在幻想里,你能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生病!

    我从没放弃过寻找离开这一天的方法,甚至幻想着某一条山川大河就是最终的背景布,等我一把将它撕开,将有一股新鲜空气袭面而来,我的父母将会在幕布的那一端手捧大束的鲜花,拥抱我,亲吻我的脸颊,夸奖我。

    等我找到那块幕布并将它撕开,会见到胡桃,见到那个孕妇和她的孩子,他们会歉意的笑着对我说:“你真聪明!”

    我多么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更期待着与外界的接触,没有人比我更加渴望新生活的降临,即使这一切很不幸的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么我也希望那句“时间会治愈一切”在我的生活中应验,等我儿孙满堂等我两鬓斑白,我会对我的孩子们说起十七岁生日这一天发生的一切,等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亲爱的造物主将我带到他的身旁去,我将会虔诚的忏悔这曾经发生的一切,并祝愿他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快活。

    为此我将刀子插在了那个一直用脚踢踹我的男孩子身上,鲜血从他的心窝里汩汩流出来渗透了他的白色制服衬衫,漫到了我的指缝间,他不相信我说的话,质疑我嘲笑我,说我是个疯子,用冰凉的自来水泼我的身子,用脚踢踹我的肚子令我痛的在脏水里打滚。

    他挣扎着,瞳孔放的很大似乎想要将我看清楚,那双沾满了血污的双手紧紧掐着我的手臂,狰狞的看着我,痛苦的,惊诧的。

    一声尖叫下,其他刚刚还陪他嬉笑耍弄我玩的学生四散跑开。

    我怜悯的,慈悲的看着他,轻声在他耳边说:“有点疼,不过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会为你祈祷,最糟糕的不过是你第二天还会活过来。”

    那是我认为最糟糕的情况。

    在过去的这73天里,我经常一个人站在一个地方很久,此刻天上会飞过几只鸟,门前会经过什么车,老师下一秒将说什么话题,操场上的足球或是篮球此刻到下一刻的路线,我统统了如指掌。

    这一天里已经没什么能够逃出我的眼睛,这世界无趣单调,无限死循环下带来的恐怖感。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亲爱的胡桃,我亲爱的世界,或许我如果拯救了你们便是拯救了我自己,可惜我努力了73天,依旧无法将你们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无论我如何的努力。

    就像我无法改变早晨的那场车祸一样,我也无法阻止父母的死。

    (六)

    十七年前我出生在这座城市的一家医院的一间病房里,我的爸爸妈妈十分欣喜,他们将我的房间刷成海洋的颜色,给予我这世上所有美好的爱意,陪伴我,帮助我,拥抱我,亲吻我。他们将我称为造物主赐给他们最美好的礼物,而我也并不想辜负他们的期盼,于是成长的十分健康善良。

    我曾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她比我小七岁,我们全家都因为她的到来更加欢喜。

    父母将她的房间刷成粉红色,我们都叫她小公主。

    妹妹吃东西时嘴巴总是鼓鼓的,很爱笑,笑声总是咯咯响,她学会了喊“爸爸,妈妈”紧接着学会了“哥哥”。

    我们全家都十分疼爱这个小妹妹。

    可就在我十三岁那年,带着小妹妹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儿,等我和伙伴们玩儿完足球回来却再也见不到小妹妹的身影,我明明告诉过她不要离开这里的。

    直到三个月后我才再一次见到小妹妹,那是在太平间里,小妹妹赤身裸体的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因为大人们不让我进去,只好由护士陪着在外面等着爸妈,从门缝里我看不到小妹妹最后的模样,但应该是很难看的,因为妈妈见到妹妹的一瞬间就哭昏在爸爸怀里。

    妈妈的哭号从门缝里穿透出来,吓哭了十三岁的我。

    就在那年我得了病,见到了那条绿眼长腿会说法语的猫。

    多年后被困在同一日里73天的我坐在爸爸的车里,准备去饭店为我庆祝生日时冷静的想,或许爸妈那时候没有生下我,而是在七年后只生下了小妹妹,那么他们一家三口将会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小妹妹不会死,爸妈也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并不会发生。

    我也许并不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

    车子开过那片林子,我看到那座残垣断壁的高塔,我们行驶在主干道上,等一下车子会没有油,而前面刚巧有个加油站,爸爸会下车加油,而我和妈妈将会在车里等他。

    果然爸爸看了眼油表说:“你们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去加个油。”

    我慌了起来,侧过身攥住身边妈妈的手对她说:“一会儿我们也下车吧,我想透透气。”

    妈妈微笑着表示同意。

    等车停下来,我几乎是拉扯着妈妈的胳膊想要将她一瞬间拽下车来,因为我知道时间不多了,那个人就快来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因为我的拉扯妈妈被安全带卡住,她挣脱了我的手,叹气着说:“你这孩子,着什么急。”

    我多想告诉她,等一下会发生的事情,那将是我人生痛苦的源泉。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妈妈终于打开了安全带。

    我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命运的齿轮已经发出锈迹斑斑的咯噔声,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因为我的任何举措而改变,而我还拼命的想要扭转什么。

    我救不回那个孕妇,救不回胡桃,救不回我的父母。上天不是在给我机会更改错误,而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折磨我摧毁我。

    我倾身回到了车里,抱住妈妈,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就在此刻,那个人来了。

    (七)

    这73天里我总在思索为什么我的妈妈会死,为什么我的爸爸会死,明明他们都是那么善良虔诚的人。

    他们没有因为小妹妹的死迁怒我,反倒是在我得病时尽心竭力的照顾我,帮助我恢复健康,我爱他们,并对于自己给予他们的痛苦感到深深的愧疚。

    可我除了祈祷,剩下的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早晨还出现在新闻里的抢劫杀人犯,此刻正拿枪对准了我妈妈的头。

    他只是想让我们将车交给他,若是那天胡桃没有自杀,那么路过的行人便不会报警,警察也就不会那么迅速的赶来包围了这个企图逃走的杀人犯。

    妈妈吓得哭着喊我的名字,一遍遍一遍遍。

    我对那群拿着枪准备击毙他的警察求饶道:“放了他,不然我妈妈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你们相信我!这一天我已经反复的度过73天了,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将他缉拿,你们相信我!你们无法逮捕他,最后杀掉他的人一定是我!”

    我跪在他们面前,一遍遍的哭求道:“求你们放下枪,放他走,不然我妈妈会死的!相信我!相信我!”

    我得过精神分裂症,于是永远都是个疯子,和过去的73天一样,没人会相信我的话,他们觉得我一定是吓傻了。

    他们依旧举着枪,甚至有人企图拉开我,将我禁锢在保护里。

    不!千万别这样!

    我不哭了,也不喊了,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妈妈惊恐的脸,微微一笑说:“妈妈,明天见。”

    话音未落警方的枪声响起,我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子弹擦着风从我耳边掠过的响动。

    劫匪用我妈妈做了挡箭牌,用力一推将她推到了我的怀里,子弹打在妈妈头上,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喷在了我的肩膀上。

    妈妈,那时候或许有一些疼,不过没关系,明天一早你还会为我做我爱吃的吐司煎蛋,牛奶温热,我亲爱的妈妈,我爱你。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依偎在你的怀抱里,做一个稚嫩的幼小的孩子,如果可以我愿意成长的健康善良,成绩优异的毕业,勤勤恳恳的工作,娶一个善良乖巧的好姑娘,如你和我的爸爸一样恩爱,孕育出自己的孩子,如你对我一般将爱意全部给他。

    如果你能看到这一切,我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儿子。

    妈妈,或许我们都逃不出这一天的禁锢,没关系,即使这样也有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陪着爸爸。

    刹那间,我成为了第二个人质,刚刚响了两声枪响,打掉了他手里的手枪。

    我知道接下来他会在腰间掏出一把尖刀,比在我的脖子上威胁所有人退后,试图从茂密的林子里逃走。

    我踉跄后退时,看着爸爸焦急的面庞,我知道他是要冲出来救我的。

    心爱的妻子已经死去,他不会允许这个儿子也离他而去。

    不出所料的他挣脱了保护,朝我奔跑来,手里拿着的是车后备箱里经常备用的扳子,他红着眼眶,眼镜背后的眼睛泛着泪光,他朝我奔来,不复往日里温和的样子变得疯狂。

    那么一会儿,会驶过来一辆公交车,一辆因为早晨那场车祸而不得不改道的公交车。司机会因为下坡不好控制车速撞到突然冲出来的——我的父亲。

    然后因为不能及时刹住闸,将他拦腰截断。

    他成了两截混杂在血泊里,那在我看来如此高大伟岸的父亲,仅剩着丝丝气力还朝着我伸伸手。他明明知道,死神已经降临在他身边,而他再也无法保护这个被他从小抱在怀里扛在肩上背在后背的儿子。

    他的眼镜摔落在他前方,上面沾着一颗颗一丝丝的血珠,破碎的镜片,并没有完全脱离镜框,他眼里都是血迹,通红的一双眼,挣扎着朝着我,想要拯救我。

    这样的场景我被迫着已经看过73遍,我亲爱的爸爸,我爱你。

    不像是第一次经历时那样的愤怒与渴望杀戮,我心里那个怪物仿佛酣睡初醒。

    我从兜里掏出瑞士军刀,那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他总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男子汉。

    我用刀熟练地划破劫匪勒住我的手臂,而他因为吃痛只好放开我,但我却并不打算放开他。

    这73天的反复轮转里,明明每次我都可以放下手中的刀,放了他,或许放下了我的刀,因为他的存活,我便可以离开这里,可以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也许自我救赎就是造物主给我的启示,也是我离开这个囚笼的钥匙。

    我想的清清楚楚,可我无法控制手里的刀朝他的心窝戳下去。

    (八)

    亲爱的胡桃,亲爱的妈妈,亲爱的爸爸,对不起,我并没有成长为一个善良虔诚的男人。我自私、胆小、懦弱、仇恨、杀戮,而我却是真心的爱你们的。

    在这反复轮转的73天里,我终于明白离开的法门或许就是我自己,可我依旧错过了这次的机会。

    我还是义无返顾的将刀子插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口里,并且反复的去刺,我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轻声的告诉了他这个世界的奥妙:“没关系,虽然有些疼,不过明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你也会再次的活过来,并且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当我意识到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那么你们依旧无法复活的时候我就放弃了。没关系别担心我,这怪异的世界一定还有别的法门能够离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在熹微的晨光中醒过来,我会吃到妈妈亲手做的菜,爸爸会开车送我去上学,学校里我会遇见胡桃,我会告诉她我喜欢她,并且愿意与她共同面对任何苦难,相信她爱护她。

    当我们再次相见时,我已经过了十七岁,健康并且善良,我依旧会在每个礼拜日陪着妈妈爸爸去做祷告,愿人人平等苦难与病痛远离所有的人。

    等过了这一天我依旧是你们最好的儿子。

    虽然警察将我带到了医院里,虽然我被关在一间有两张床却只有我一个人的病房里,虽然我听到了我十三岁时的心理医生赶来正和警察说着我的病情。

    但看着时钟滴答滴答摆过,分分秒秒的流逝,我知道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我依旧会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以及我亲爱的胡桃。

    我看着钟表一帧一帧的数着,期待着,心中仿佛波涛澎湃的海浪回荡着声响。

    没关系,你们都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们,直到我们都可以离开这一天的囚禁,离开一场毫无意义的噩梦为止。

    十二点钟声敲响,仿佛是一场梦魇,我浑身汗水浸湿了睡衣,依照着闹钟的提醒醒了过来,入眼的便是我卧室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窗帘将我与外界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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