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涯的东头有座不周山，不周山上有片扶苏林，扶苏林的尽头有个不大不小的寨子，寨子里的人会算数占星，会逐疫禳灾。
寨子里还有个不漂亮的姑娘，叫巫九，人们叫她阿九。
族里的人最喜欢问她：“阿九，为何还不嫁人呐。”
阿九今年快四十了，寨子里四十岁的女孩，孙儿都会跳傩舞了，老巫医愁啊。
阿九是老巫医捡来的娃。
老巫医常常捻着胡子慈爱的看着她：“当初还是个半大的娃娃，现在出落的是越发…… ”
阿九美滋滋的拿手勾着头发
“越发不如从前了。”
“啪嗒”一根头发扯断。
阿九生的不好看，额侧有条浅浅的疤，很是乍眼。
近些日子老巫医让阿九陪自己去趟大晏，问其原因。
他回答：“大晏的国君染了邪。”
“他染邪与你又有何关系？何故要救他。”
老巫医放下手中的衣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走到窗棂前，看着天上的星河，目光悲戚。阿九记得，占星的阿婆说那是记载世人生老病死的命盘，老巫医是大夫，医得好顽疾，改不了命运，她想走上前安慰老巫医，死生乃无常之事，尽力就好“因为钱。”老巫医说。
阿九一个趔趄，嗯，有道理。
下不周山，过荒涯，至平原，入大晏，那里有座王城，雕梁绣户，碧瓦朱颜。
“里面的人都很快乐吧。”阿九很是羡慕。
“不尽然，王城内有个所有人都忌讳的地方，是西苑的长乐宫，长乐宫住着的人大都没有能长乐的，她们或是不得宠的妃嫔，或是犯了错的侍女，得了瘟的染了病的，王城把所有的不干净都埋在长乐宫了。 那宫里有个绛华池，池水常年呈绛红色，无人知其由来，池子不大，却很深，至于有多深，据说王城三百年跳进的女子都未能将其填满。
“还有呢还有呢？”老巫医翻着摊上买的野史，啐了口吐沫，翻到下一页。
“上一任国君的发妻陈姬夫人入长乐宫那年冬月初二，怀胎六月临盆，诞死婴。三月后，巡夜的禁军在临近长乐宫的地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不疑有他，只当是夜半发情的母猫。”然后呢然后呢？”
巫医嘿嘿一笑，将书收起来，不说了。
言语间，已入了王城，不知走了多久，引路的停了下来，躬身道：“白内侍。”“这位是？”被唤作白内侍的人问，“孙女巫九。”白内侍点点头：“行了，随咱家入宫吧。”昭和宫有几位大臣，白内侍引阿九二人越过他们来到了国君榻旁，阿九偷偷的瞟了一眼，国君躺在榻上，老态龙钟，二人行过礼，退到一旁，这时一位大臣上奏：秉国君，依礼制，公主年到及笄，便可获封邑，赐郡号，郦妃之女于景和二十四年冬月所生，到下个月初十，整满十五，这册封之礼？”
“过的真快啊，到冬月了。”老国君昏昏欲睡。
“啊，”老国君猛地惊醒，“天凉了，孤得去西苑瞧瞧阿妧了。”
“国君，西苑没有叫阿妧的姑娘，那里，荒废多年了。”群臣面面相觑。
“阿妧……阿妧在那啊。”“回国君，长珺公主早已甍逝了”
老国君怔住了，忽而笑笑：“老了，脑子不甚清明了了。”
群臣退下，国君唤来阿九：“你叫巫九？”阿九恭恭敬敬地回道：“是。”
“巫医信里说你会通灵？”
“是。”
“什么是灵？”
“世间万物都是。”
“鬼魂也算？”
“按照书上来说，也算。”
“那你帮孤找找阿妧。”
“国君可有公主的信物。”老国君递给她一块绣着凤纹的碎布片，上面还有些火烧后的黑渍，阿九一遍一遍的念着拗口的咒语，昏了过去，许久，她在一个池水旁边醒来，她看到那里面的水是红色的。
对面坐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嬷嬷，小女孩问：“嬷嬷，为什么水是红色的呀？”
嬷嬷说：“因为那里面呀，种了很多女人，她们的骨肉，都化成了池子里的水，这水，就变红了。”
小女孩又问：“嬷嬷也是从里面长出来的吗？”
“嬷嬷不是从池子里长出来的，但是有一天啊，嬷嬷也会种在里面。”
那时候啊，水会更红的。
“上面有人住吗？”小女孩指着最上面的阁楼。
“之前有个很漂亮会唱歌的疯女人住在上面，不过很早之前就不在了。”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我的夫君啊，待我百岁后，要和你同葬在墓穴里。
小女孩好像听到了她在唱歌，阿九也听到了。
那个疯女人还在，她还唱着歌，小女孩想上去看看，疯女人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晚上，趁嬷嬷睡着，小女孩爬上了自己从未去过的那个地方，阿九跟着她进去。
“阿妧？”阿九听到了有人这么叫。
“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妧。”阿妧对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里笑着问道，阿九感觉自己背后发凉。
那天夜里，阿妧知道自己就是陈姬夫人的女儿。
当她从楼里跑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在经过绛华池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掬起一捧池子里的水，她忽然明白自己的生娘也种在了这座池子里，她的骨肉啊，化成了池子里的水
阿九心疼的看着这个叫阿妧的女孩，想到她早早的就会故去。
阿九和嬷嬷陪着她一天天长大，
最近有位自称是成元太子的人偷偷走了进来，他说要来这里寻他的生母。他和阿妧就这样相遇了，可第二天，阿妧醒来，再也没找到嬷嬷，那池子里的水更红了，阿妧看着成元哭了很久。
成元得空就偷偷来看阿妧，两个生来孤独的人，少年懵懂，情根深种。阿九百无聊赖的看着这对痴情人如何如何私定终生，如何如何想着逃开这牢笼般的王城。
可天终不遂人愿。
成元大婚的那天，阿妧也穿着绣着凤纹的红袍，但成元娶得是大将军的嫡女，是可以稳住朝政，让他能顺利坐上龙椅的人。
阿妧等了许久，等来的，是一场大火，宫中耳目太多了，他俩怎会长长久久呢？长乐宫从来没关过叫阿妧的女孩，巫师做法一算，阿妧成了长乐宫幻化出来的妖孽，她被锁在里面，火海蔓延到她的身上，灼伤了阿九的眼。
这场梦，结束了。醒来后，阿九发现自己身边早已经没有人了，她听到西苑的花草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兴奋的叽叽喳喳：“是阿妧啊，阿妧回来了。”“阿妧没有这么丑！”“有阿妧的味道，阿妧，是阿妧！”
国君早已回天乏力，阿九站在床边对他说：“那个死胎，沾了那绛华池的水成了灵，那水里有着太多太多人的执念，她们渴望被爱，可阿妧，终究也没得到你的爱。”国君一遍遍叫着阿妧，阿九低身，伏在他耳边说：“阿妧死啦，尸骨都化成灰了。”国君怔怔的看着她，说“孤不是让你陪着她吗？”
霎时间，阿九感觉自己猛地向下坠，坠倒在一个软软的地方，动弹不得，过了许久，她感觉一直小手在轻轻擦自己脸上的灰，“成元哥哥，你看娃娃的脸都脏了。”小女孩略微有些心疼，声音有些耳熟，那个被唤作成元哥哥的人冷冷地回道：“脏了，让嬷嬷给你洗不就行了。”“那不行，现在的天儿那么凉，娃娃会生病的。”
“痴儿，它不是人。”
“又不是只有人会说话，这院里有好多好多会说话的他们都不是人，我生娘也不是。”
“休要再说这种话。”成元有些生气。阿九听的心烦，自己被小女孩攥在手里，被迫头朝下，只能傻愣愣的望着地面。
小女孩貌似不高兴了，成元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啦，把娃娃给我，我帮她擦擦。”小女孩将手一递。
“呼”总算能喘口气了，阿九头被别正，刚好看到小女孩，“她是……姜妧？”
刹那间天旋地转，阿九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热化了，睁开眼睛，她看到姜妧死死抱着她，长乐宫里，俨然一片火海：“阿妧，快……快跑。”阿九感觉自己快哭了。
“夏之夜，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阿妧唱着娘亲的歌，一遍一遍。最后，阿九被姜妧从窗户裂口那里用力的抛了出去，滚落在宫外的台阶下，被人捡了起来。
“好精致的木娃娃啊，可惜了，脸上摔了道裂纹。”那个背着药筐的小童子将她塞到了怀里，随自己那刚刚除掉妖孽的师父出宫去了。
约莫过了百年，朝代更迭，两个土夫子从地下爬上来，嘴里嘟囔着：“奶奶的，还公主的墓，什么都没有，就一个蛀了虫的丑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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