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我一直有一个很想摆脱的毛病，容易掉眼泪。头脑一热，屁大点的事就感情用事，脑子里的水就从眼睛流出来。

我一直认为这是遗传自我母亲，她就是这样，见不得不平，见不得悲惨，见不得冤屈，哪怕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电视剧情，哪怕是离自己几十里之外的道听途说，她毫无吝啬喷薄自己的情感，往直白了说就是眼泪不值钱。

之所以我确定不是遗传自父亲，是因为母亲说过，她从来没看见父亲掉过眼泪。对此，前些年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偷偷观察过，爷爷的其他儿女哭得稀里哗啦，子侄孙辈也都咧着嘴哭嚎，可是父亲只是低着头，苦着脸，嘴唇微微蠕动，没声音，也没泪。

可是父亲明明是心思柔软最是体贴人的，从来不呵斥我，更不用说打骂了。我从小就爱哭，而且是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那种，外号“哭半天”。母亲哄半天也哄不好，索性忙自己的事去了，父亲实在烦了，就提着我一只胳膊把我提溜到门外，院门一关，哭吧！

每次被父亲关在门外，我既不着急敲门，也不会因害怕不让回家哭得更厉害，他这边的门刚一关上，对门张大娘就跑出来了。“哎吆，这是怎么了，来大娘家吧，饭刚做好，热乎乎的玉米糊。”一边叫着我的小名，一边牵起我的手去了她家。

我立即止了哭声，乖乖得坐进张大娘一家人围着的灶堂里，喝一碗玉米糊，吃一块玉米饼子，香喷喷。那是冬天的早晨，张大娘家的灶堂里到处冒着热气，玉米糊碗里、开着盖的锅里、刚刚熄灭的炉灶里，还有每个人的鼻孔里。一圈人既不拿我打趣，也不特意哄我，各吃各，就像我是他们家的一员。吃着饭，他们偶尔也说几句村里的闲话。我坦然吃饱喝足，嘴巴一抹，愉快地回家了。父母也不再提先前的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母亲说，有的人有了眼泪往外流，而有的人是往身体里流，显然，父亲是后者。要不然父亲怎么那么爱出汗呢！他是把身体里的眼泪通过汗毛往外排呢。这只是母亲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