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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过上好日子,乡亲们就相信勤劳致富。手脚不懒,日子就不会差。养鸡、养猪、养羊、养兔,大家都愿意去尝试,不影响田里干活,多少养几只也为家里增加些收入。本钱少,就少养几只,边干边摸索经验。总之,大伙儿八仙过海,鸡飞狗跳,热腾腾地过日子。
在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老爸老妈在村南边盖起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新房子离皂角树更远了,孤零零地坐落在杂草丛生的荒坡上。听村里人说,大队分宅基地抓阄时,老爸手气差,抓到了全村最差的一块地,远离村中心,偏僻荒凉。可老妈说她喜欢清净,住在这儿最欢喜不过了,而且推开门就是田地,风景好空气新鲜,去田里干活也方便。我们在房屋前栽上一排小杨树,在小杨树下用碎石块砌成石桌石椅,既是我家的小饭桌,也是田里干活的乡亲们歇脚乘凉的落脚处。
搬进新房的头几天晚上,我和老爸老妈天天晚饭后就躺在床上看月亮,也不开灯,肆意地让月光洒在脸上,包裹着全身。之前居住的小仓库阴冷潮湿,那扇小小的窗,昏暗、密闭,挡住了太阳,也挡住的月亮。新房的大窗户仿佛一下子打开了心灵之门,活泼泼地迎接着光和风。老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这天咋还不黑呢,到现在还亮堂堂的……这里的月亮咋这么大、这么亮呢,之前也没发现有这么好看啊。老爸笑而不语。我每每都抢答:“月亮没变,是新房的窗户变大了。” 老妈老爸继续深情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咧着嘴笑。
刚收拾好新房,老妈就对门前的乱石荒地下手了。搬石头、除草、翻地,一个人忙活了半个多月,把废弃的荒地变成了良田,种上了一垄一垄的红薯苗。红薯苗刚拖起秧子,老妈又抱回来几头小猪仔,红薯秧刚好可以割来当猪草。原来这一切都是老妈的精心安排,可是算得再精妙,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小猪仔的食量一天比一天大,猪草供应不上,饿得猪仔跳出猪圈找吃的。
大概挨饿的猪仔不止我们一家吧,许多逃亡觅食的猪牛羊跑到庄稼地里大快朵颐,这可惹恼了遭殃的田主。他们纷纷上报,镇上就派了一支由精壮小伙儿组成的巡逻队,开着小卡车天天在各村巡逻,专门捕获跑到田地里吃庄稼的家禽家畜。一旦发现猎物,他们便饿狼般地扑去,凶神恶煞、不留情面,抓住就装车充公。每每这样的场面,鸡鸣狗吠,哭声喊声扭打一片,吓得我们小孩一边看热闹一边哭。听大人说,巡逻队就是靠这个出业绩呢,抓的多工资才多,抓的少这个月工资就泡汤了。
巡逻队几次杀鸡儆猴后,大伙儿都自觉地严防死守,以防自家的家畜被巡逻队捉去。白天老爸去上班,家里田里都是老妈一人操劳,光在家看着猪圈不行啊,得有人去给它们弄吃的,吃饱了就不外跑了呗。八十多岁的姥奶,老爸的奶奶,拄着拐杖自告奋勇来帮忙看猪圈。老妈出门时用大石头堵了猪圈,又锁上院门,层层关卡安排妥当后,才放心把大门钥匙交给姥奶,抱着弟弟去割猪草了。姥奶自信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几个时辰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看到不远处走街串巷的豆腐摊旁围了几个人,坐了许久的姥奶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溜达过去看热闹。虽说看热闹,但也不敢停留,在姥奶踱着小脚回来时,两头猪仔已经撞开了门槛的挡板,正在门前自家的红薯地里狼吞虎咽吃得正香。其他猪仔显然受到了鼓舞,也正努力地冲破“牢笼”,姥奶一声呵斥把它们吓了回去。可已经逃出来的这两头怎么办呢?自己的小脚怎能跑得赢它们,还是先看着它们不乱跑,等家人回来再赶它们进圈吧。自家的猪吃自家的苗,不危害别人,估计也不算犯错吧。唉,也只能先这样了。姥奶搬把椅子堵住洞口,防止其他的猪仔逃出来,自己盘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逃逸在外的那两头,可别再跑远惹事了。
姥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们这个荒坡上的新家,天天念叨着:地偏,坟头多,不吉利。这次还真是应验了,怕啥来啥,在姥奶正低头打瞌睡时,几个巡逻队的小伙子已经排兵布阵,准备围剿正在田里吃食的猪仔。突然一声尖利惶恐的猪叫声,把姥奶猛地惊醒,定睛一看,是抓猪巡逻队的人来了,几个壮小伙儿正在围追堵截抓猪仔,猪仔恐慌得啸叫着四处逃窜。姥奶一看急了,大喊起救命来。别看姥奶腿脚不灵便,嗓门却非常响亮,引得街坊四邻前来说情。巡逻队则油盐不进,才不管什么自家猪吃自家苗的破道理,几个人七手八脚抓住猪耳朵、推着猪屁股,就要往巡逻车上拽。姥奶实在没法儿,只能使出农村老太婆的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她的撒泼技术实在不怎么样,闹不出一点水花,只是双手紧紧地扣住后车厢门,用年迈瘦弱的身体挡住车门,阻止猪仔上车。姥奶已经八十多岁了,满头白发,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好像碰一下就能倒地讹人似的,吓得了几个小伙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呆呆的看着她,真是狐狸吃刺猬——无从下口啊。双方都强撑着不让步,僵持在那里。
这时,我刚好放学回家,看到平时一向冷清的家门口此刻人声鼎沸,就兴奋地钻进人群里看热闹。一看,坏了,是姥奶。只见姥奶满身泥巴,平日梳得纹丝不乱的发髻散落下来,花白稀疏的头发蓬乱着遮住半张脸。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爱干净漂亮的姥奶这般狼狈相。
他们几个大男人欺负姥奶!还要抢我家的猪仔!
平时胆小害羞的我,突然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和力气,拿着书包砸向巡逻队,一下子扑在姥奶身上嚎啕大哭。我那时刚上小学一年级,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听不懂、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一门心思想着要保护姥奶,保护猪仔。
姥奶一看我这又哭又嚎的架势,才想起这时候需要哭了,于是就扯开嗓门哭诉家里的苦和难。老妈的日夜操劳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她的好人缘全村无人不知,于是街坊四邻七嘴八舌又是一顿求情。巡逻队见这一老一小拼命的架势,也束手无策,既然没有受害者,只好顺坡下驴,放了猪仔。走时还不忘严厉地警告:下次再被逮到,抓走充公,绝不留情!
不一会儿,得到乡亲们报信的老妈抱着弟弟、背着猪草慌慌张张地赶回来,看见我和姥奶惊魂未定地坐在门口,再看着同样受了惊吓的两个猪仔,她哭了,偷偷地抹眼泪,抹着眼泪赶猪进猪圈、抹着眼泪给猪喂食、抹着眼泪修补猪圈。都被我和姥奶看在眼里。
猪仔是老妈的宝贝,那可一点不假。夏天怎么降温,冬天怎么保暖,它们每天吃什么, 吃得好不好,都是老妈心中的头等大事。它们一顿吃不好,老妈就睡不好觉,半夜几次起身去猪圈查看。老妈外出半天,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关心孩子,而是先跑到猪圈看看猪仔。这常常招来我的嫉妒和埋怨:老妈眼里只有她的猪儿子。一旁的弟弟可不同意了,大声喊:我不是猪,我是人。
每年猪仔出圈的时候,我最开心,不光是卖了钱,关键是我可以休息几天,终于不用每天放学后割猪草了。可老妈拿着钱也不开心,卖了她的猪儿子,她茶不思饭不想,要伤心好几天:不管刮风下雨,一天三顿,一盆一盆饲料从小喂大,比养孩子还用心,现在要送走,心里空落落的难过。弟弟安慰老妈:“ 妈,别难过,下次咱不卖钱,光养着,就一直养着哈。” 正躺在床上难过的老妈一下子被逗乐了,“ 那哪行啊,光喂饲料不卖钱,还不赔个底儿掉。” 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卖猪钱,腾地一下子坐起来,眉笑颜开地数钱,一遍又一遍,数着数着还笑出声来。
老妈又生龙活虎起来了。清理猪窝、修补猪圈,每顿又能吃三大碗面条,准备迎接下一批猪儿子的到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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