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还没有互联网,但消息如风,在村子里传得很快。收到消息的那天,晚饭比平日里要早。饭后,爷爷从枕头后边,摸起铝白铁壳手电筒,爷爷拉着我的小手,走过田间小路,踏过小河坎,跨过拼挤的石板桥,走进温柔的夜色里。去几公里外的邻村李某家“走马灯”(听大戏)。
铁壳手电筒李家奶奶八十大寿,在那个时候,人活到这个年纪,是大有福气的,受上天的眷顾。一场大戏的排面,是后辈们的一番心意,也是那近日里,一村连一村,人们饭后茶余的话题。
脚步踢踏声,在蜿蜒小路上响起。爷爷手中,手电筒散发的光束,照亮我前方的路:“月亮走,我也走,莹莹打跑脚走,看你能不能追上月亮。”爷爷笑呵呵。爷爷捞一把月亮给我,燃起快速前进的动力,尽可能赶在大戏开场前,到达李家那里。有时赶远听大戏,也会错过开场好戏,但一路走,一路会有锣鼓喧天声,催促加快的前进的脚步。以免错过太多。
被黑夜包围田垄里,感觉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需要走多久,也不知道,但走多远也都不嫌累。走着走着,倏而前方灯火闪现,越往前走,灯火越明。若隐若现的人声,从旷野里地传来。走久了,爷爷就把我抱在手里,抱着小孩子行路,也许不费心力,却极耗费体力,尤其是山野田垄不平坦的小道。黑夜的时光,在爷爷的帆布军鞋底穿梭,爷爷弯下腰,把我从手中放下来“到了。”气喘吁吁的爷爷,目光在夜光下,绽放温柔。几近时,灯火照亮一方天地,那灯火是夜空下,村野里的璀璨。
长板凳戏台高高地矗在李家门前台阶下的稻田里。一条条红漆的长板凳,像学校课堂里的桌椅,分列摆放着,是给来看戏的观众留坐的。秋收过后的稻田里,还留着秋收的痕迹,短短的根部还扎在稻田里,一排一排的,宛如整装列队之兵,有些禾蔸子又见新绿。泥土干涸出裂缝,虫鸣从裂缝中钻出,绕耳。圆锥形的稻草菅垛子,一个一个立在田间,散发的稻禾香气,和着田间泥土芬芳,是大自然的香气,是滋养灵魂的馨香。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清鲜,爽气由肺到心的精神。
月亮跑得很快,也或是爷爷一个人的脚步,比爷孙两个人相加的脚步更快,李家人还在用晚宴。生日酒宴,一般要吃上几天,锣鼓喧闹几天。早到,也是好的,落座最佳视角位置,前三排,已经挨坐满了人,相隔几公里,方圆十里之人,也相识。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想着现在,电梯里那一两平方米的空间,常有的静默,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是来自哪里?
爷爷温暖的大手牵着我,安坐下来。戏台前排的灯,歘地一下闪亮起,这是大戏即将上演的信号灯。这一刻,即起的人头攒动,让所有的长板凳已无虚席,来得晚,现场若有相熟,便稍微挤挤,挨得更近些,也就坐下了。而我,更想爬上稻草菅垛子尖儿上,好像那上面能伸手摘到天空中的星星。稻草菅垛子上也爬满了人。秋收后的夜深露重,那稻草菅垛子一定很软,也很暖吧。爷爷顺着我的小眼神,把我抱起:“莹莹坐爷爷身上,罗爷爷也可以坐下了。”邻居罗爷爷,摸摸我的小脑袋瓜,紧挨着爷爷,一脸慈祥地坐了下来。罗爷爷从裤兜兜里掏出小捧混合在一起的瓜子花生,爷爷乐呵着,接过来,瓜子花生,从爷爷的手中,像漏斗流入,我合并着的一双小手中,剩下的,塞到我的裤兜兜里。
米花糖也有商贩看戏,又同卖零食,甘蔗带皮一截截卖,8毛一截,买的人,慢慢挑、细细选,总想挑到最粗长那截。卖瓜子的,5毛钱一杯,装在小小白色塑料袋里。听戏的时光,也流走在嗑着一颗颗的瓜子,和撕咬甘蔗皮吐出白渣的齿缝间。刀切金黄米花糖,焦糖的粘牙,混合爆米花的酥香,总让人不舍得大口咬下,一颗颗圆圆的爆米花从大块糖上分离口中,慢慢吸吮甜蜜滋味,融化于心涧。
演员从后台撩起帘子,行至舞台中间,穿红着绿。那时候的自己,听不懂唱的什么,好奇心泛滥在演员一唱一抚袖,一颦一笑和那些奇装异服的神秘里。吃着小零食,感受其中氛围,任时光飞逝。
《刘海砍樵》“刘海哥,我的夫,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啰噢~”戏曲声在夜光里的田间悠扬。。。湖南人,大概都能哼上这么小段。这是家乡湖南花鼓戏精粹《刘海砍樵》。刘海砍樵奉母,感动狐仙胡秀英,两人经历劫难后长厢厮守的浪漫爱情故事。还有家户喻晓的《补锅》。。。那时候,很喜欢跟着爷爷“走马灯”听大戏。
三毛也曾在书中说到,一位祖籍湖南,居于台湾的老先生,在台湾剧院看到《刘海砍樵》时,三毛说,他没有像人别一样起立叫好,而是不断的拿出手帕拭泪,轻轻的说:“好,真好。”那股思乡之情的镂心刻骨。
花鼓戏是家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们勤恳劳作,热爱生活的精神文化,是一曲曲乡情之美,亦是那一丝丝的乡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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