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槐花自打嫁进玉柱家，几乎就没过几天轻松日子。到现在，她还记得结婚当天，行跪拜大礼的时候，婆婆阴沉的褶皱脸上，一丝丝的笑容都没有。

这也在意料之中，亲妈来之前就告诫过，说这婆媳关系自古难处。你可要小心侍候着，千万别顶嘴，尤其是不能让老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槐花是个懂礼数知进退的豁达人，总喜欢把所有人都往好处想。就算平时有人埋汰她挖苦她，呵呵一笑了之，也不放在心上。下次见了，依然亲密待人。槐花想，遇事让三分总没有错，难道还有人追着欺负人不成。

这心里的问号才刚打起，婆婆的阴阳脸就端上来了。洞房花烛夜过后的一大早，婆婆已经很勤快的来敲门了。进屋先漫无目的的来回观察了一下摆设，装的好像自己从来没到过这里似的。接着就笑眯眯的开口说道:“玉柱劳累了一天了，昨晚喝酒醉的厉害，就先歇着吧，别起来了。”然后目光停在槐花脸上，看她满面桃花开的妖艳动人，这气就不由自主的咕咚咚往外冒。可人家毕竟刚过了门，大发雷霆显然说不过去。可不叙道叙道，立立规矩，这以后在外人跟前也这样浪里浪气的，可怎么得了。

于是，婆婆假意的咳嗽了几声，尽量调低了说话的语气:“槐花呀，妈可不得不说你两句，别记在心上。都是为你好，不然让外人传闲话，说玉柱挑三拣四下来，也没找个多遭人羡慕嫉妒的。乖，赶紧从炕上下来，给公公婆婆还有老公和你做口吃的，总可以吧！你看，这会天都亮了，大公鸡都打了不知道多少遍鸣了。昨天妈心口病犯了，难受的紧，这端茶的手都在抖。所以你喊妈妈的时候，我根本发不出声来。”槐花一边穿衣服，一边接着说:“妈，我可没有怪您的意思。”玉柱一把拉住槐花，对妈嚷嚷:“太过分了啊！你儿子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蜜月过完了再说。”

妈妈不看儿子，只是对着儿媳说:“槐花最懂事了，我这儿子老长不大，你可得好好开导他。这屋里你最年轻，公婆为你们两的事，腿都跑断了。再要给你们端吃掌喝的，恐怕明面上说不过去吧！”槐花赶忙挣脱了玉柱的大手，十分麻利的穿好衣服鞋袜，一溜烟的走到厨房去了。婆婆这会开始训儿子:“自己懒，那也是妈身上掉下的肉，我不疼谁爱。可你也太不着调了，妈帮着你教育她，还不是为了今后你能过上轻松的休闲日子。媳妇子嘛，就得赶紧让她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享清福的日子已经到头啦，娘家泼出去的水，如今就得为夫家劳毛出力气才对。可不能给她惯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你得跟当妈的一条心。”玉柱此时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就睡过去了。

婆婆不放心的追到灶台前，唠唠叨叨的重复指导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儿媳把这弄坏了，把那放错了。槐花耐心听完，觉得这妈虽然碎嘴了些，可还没玉柱描述的那么麻烦。可她哪里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婆婆在心里酝酿了不知多少遍的成熟计划，如果不用在实践中，那自己遭过的罪，这气怎么出得来。

回过门后，槐花已经担当起了家里几乎所有的事物。大到锄地拔草拌粪上肥，小到洗衣做饭晒被喂猪。从早到晚，几乎没个歇脚的时间。婆婆站在边上，监督来挑茬去，左看右看不顺眼。儿媳妇活干的越卖力，这心里头就越堵的慌。儿子玉柱要进城买农具，临走时再三嘱咐，让妈要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爱护槐花，可别让她受委屈。婆婆嘴上答应的爽利，心里早盼着他快点走，实在瞅不下这钻空空的机会呢！

玉柱前脚刚走了没多一会儿，婆婆就把老头支出去，让到地里背一麻袋烧炕的玉米杆来。槐花这会正纳鞋底，也没注意婆婆正在进行的动作。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婆婆先关上院里的大门，然后搬了个小凳坐在上屋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冷语道:“槐花，最近表现这么好，不是装的吧！我老婆子一直搞不明白，你人长得漂亮，咋就看上咱们家玉柱了。问你话呢，怎么也不言语声。”槐花听婆婆这语调，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也没太在意道:“妈，哪有的事情，这都是缘分。也不是谁看上谁，就是碰到了，觉得不生分。接触的时间长了，彼此不厌恶，反而能想到一起，说到一处。时间长了，心上就放不下这个人了，自然就分不开了。”

婆婆袄了一声，又问:“玉柱没给你说，我这当妈的有时候脾气不好吗？你是不知道，早年间，让他奶虐待的差点活不了了，这心上烙下印印了。”槐花头也不抬的继续做手工，心想:“只要玉柱对我好就成，至于他的父母嘛，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孝顺好。这样玉柱不用分心，我还能讨他几杯酒吃呢！”婆婆看槐花在那里傻笑，心里膈应的慌，不由得就高门大嗓了:“你娃这是笑话我喽，杂来，当婆婆的问你个话，头都不抬，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呀。别觉得玉柱抬着你，你就可以把我们两个老东西不当回事，你给我等着。”槐花忙起身过来，看婆婆在那里搜肠刮肚的有些好笑，就径直回屋去了。

过了些天，娘家妈打来电话，说槐花他弟要相亲。让当姐的帮衬着把把关，槐花忙告诉婆婆，说要回家一趟。可空手回去，不好进门。咱家里的钱物都由婆婆你掌管，能不能买盒点心或者背袋洋芋过去。婆婆一听要钱要物，就冷脸道:“你进门半年多，可花了咱家不少钱。吃的喝的住的，都跟你没算费用。知道咱家日子过得紧，也没见你从私房钱里，拿出来点贴补贴补。这会子反倒要去肥娘家，这理说出去，恐怕不太好吧！”槐花红着脸，急道:“妈，我没有私房钱，这您是知道的。结婚时娘家给的六千块压箱钱，还有自己个收的人情钱四千多，总共一万块钱，都给你了。”婆婆硬气道:“谁知道呢！你藏没藏，自己个清楚。话说多了气的慌，这事自己想办法。可别在你妈跟前嚼舌根，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槐花见婆婆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负气拿了个箩筐，冲跑出家门。她心里虽然委屈，可这不能让玉柱知道。他在县上参加大棚种植技术培训班，可比自己费神多了。还是让他静心学习，可别影响了结业进度。这里距离亲妈家有二十多公里地，前次回去，都是在路边拦下的电三轮。一人两元，可现在自己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之前是有一些的，怕玉柱到县上舍不得吃亏欠身体，就都掏给他了。谁能想到，弟弟催的急，还说逛过了这个，他就打一辈子光棍。可就这么空手掉着两胯子回去，家里人不说，庄里人肯定得说闲话。让父母丢脸的事，嫁出去的女儿绝不能做。

正好现在的地里，苜蓿苦苣小蒜等野菜长得很旺，正好挑些回家拌凉菜吃。这东西在城里全是贵货，在咱乡下遍地都是。虽然有些寒碜，可总比没有强多了。父母一直心疼她没嫁富贵人家，所以是不会介意的。槐花做事麻利，没花多少时间，就把箩筐装满了。然后在上面盖上自己的花围巾，避免阳光照射给晒蔫了，那可就不好上桌了。走路去实在太远，背负的礼物，也有十几斤重。以往坐车的颠簸惬意，早忘的差不多了。人累箩筐就重，槐花的怒怨，也就越深。想自己把贤妻的标准，做到人见人夸，可怎么就暖不热婆婆她老人家的心呢！真是的，哎呦，脚上又磨出了个泡。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一晃就到了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槐花给玉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喜上眉梢。可当议论起坐月子的事情上时，公公表态，男丁不方便，可以排除在外。婆婆也有自己很充分的理由:“槐花，不是我说你，自己怀娃的时候，也不勤快些。挺着个大肚子，只知道吃。现在这娃儿超重了吧！你看生的吃力的，满医院都能听见你鬼哭狼嚎的喊叫声。好不容易喝了些花生油，没有开刀就滑下来了。不然，生二胎可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了。大夫让抬人下产床，我在边上闻到你身上那股味道，恶心的就想吐。现在想起来，这饭都咽不下去。所以，侍候月婆子的事情，我坚决不干。这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吧！你自己能收拾，就自己看着办吧。年纪轻轻的，可别指望老头老太太给你擦屁股。”

槐花听见这话，眼泪扑簌簌的就掉在正吃奶的月娃子脸上。孩子被一大通热热的液体惊到了，也顾不得填饱肚子，开始挣扎着四肢，发出刺耳的哭啼声。玉柱这会狂抓着头发，跟他妈一个心思。这人自小就晕血，那天到产房一看，人整个就塌跨到水泥地上了。要不是槐花妈和弟弟弟媳帮忙，真就没手拿了。一家人晕的晕倒，躲的跑远。唯一站着的公公，为了避嫌，根本就没进医院来。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停当了，就齐心协力的帮着洗洗尿布，挪挪身子，端水递食，顺带着宽慰一下产妇的情绪。怎么就能这么难呢，难到所有家庭成员，都不愿意承担责任和义务。最后，婆婆发话了:“槐花，你就克服一下，产妇不能着风。你那个卧室的门就不开了，主要是你和你家娃身上的味道太骚臭了，冲的人脑门都疼。咱在这屋的窗户上开个小口，一天吃几顿饭，都由我和玉柱轮流做着端过来。从这小口递进去，你吃完了，把碗筷杯盘，再从小口里拿出来。就这样办，你也别怪婆婆狠心，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忍忍就很快过去了，至于屎尿嘛，让玉柱拿个桶，就在那里边解决。一定记得把盖子盖上，啥时候满了，就先把娃的被子盖好。你也穿厚实些，把头巾包上，自己提到门口外面换。”

槐花的泪水哭干了，孩子也哭睡了，玉柱关键时候一点也靠不上。就像婆婆老念叨的，他还是个孩子呀。这让媳妇子再好的脾气，也逼到快要发疯的境地。她暗下决心:“你们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得把今天遭的罪，让你们一个个加倍还回来。玉柱的亲儿子，公婆的亲孙子，都这么嫌摊，不肯出哪怕一点点力。这真认清了嘴脸，心里挖凉挖凉的不说，只怪自己当初没听娘家人的话。说找女婿一定要先打听好他妈的为人，不然的话，后悔都没处找药去。

只怪自己当初天真的以为，拥有二人世界就好。可没想到不听老人言的后果，真的会应验在自己身上。最能依赖的玉柱，也借口躲的远远的。自己和孩子的遭遇，杂就这么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