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直沽码头。
两艘战船离岸而去,直上大海。
崇祯不避海上风寒,站立船头,衣袂飘飘,目视远方海天相接,不知想些什么。
王承恩站在数米开外侍立,李若琏到他身边低声道:“吾昨晚想了一夜,若隐若现,应是龙魂。”
王承恩没想到李若琏还在纠结此事,如此钻牛角尖,难怪一直官运不通。低声回道:“应是如此,不然还真不好解释。”
跟在李若琏身后的张山好奇问道:“什么龙魂啊?”
李若琏黑脸横他一眼,道:“不该问的别问。”
张山不服气地嘟囔:“你们说得,俺却问不得。”
张山是李若琏的外甥,进了锦衣卫后跟在李若琏身边做亲随,张山性情惫懒,便是李若琏拿他也是无法。
码头上,王晋带着手下士卒,目送战船帆影远去,直至消失于天际。
王晋手指战船消失方向,对众手下道:“你等可知坐船远去之人是谁?”
众手下面面相觑,一圆脸浓眉络腮胡子百户道:“千户大人何有此问?船上之人不是锦衣卫南堂同知李大人吗?”
王晋哈哈大笑,道:“李大人只是护卫之人。兄弟们,风云际会,时势将造英雄,合当我等建功立业,远去之人,乃崇祯天子也!”
众手下俱都大惊。这番是迎送了天子还不自知?
“同回千户所议事。”王晋飞身上马,带着众卫所官兵离开码头。
北京紫禁城,皇极殿内,李自成高高端坐龙椅之上,对殿下宋献策感叹道:“这皇帝龙椅坐着也不过如此嘛,改日让弟兄们都来坐坐。”
宋献策大惊,躬身做揖道:“龙椅乃天命之人才可坐,不可儿戏。”
“哈哈,俺戏言耳。”李自成得意大笑。
宋献策暗自摇头。
“那皇帝老子当初裁撤驿路,可想到会有今日当年驿卒坐上龙椅之时?哈哈哈。”暮地,李自成收起笑容,问道:“皇帝老子可找到了?”
“遍寻不到。据查,前日上午崇文门曾大开城门,锦衣卫南堂指挥使同知李若琏带了许多锦衣卫一起出城而去,也许崇祯皇帝就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宋献策道。
李自成独目鹰眼寒光一闪,磔磔笑道:“逃得了初一,也跑不过十五。待俺点齐兵马,直取南京,看这皇帝老子还能逃到哪去?”
“待稳住山海关,做好对辽东鞑子的防备,我大顺军即可挥师南下,攻略南京,然后以我军施行仁义,天下可传缴而定。”宋献策道。
“军师之策与我不谋而合。”李自成很是满意。
“皇上,康年斗胆进言,此番我军北上能所向披靡,与我军施行仁义,不害百姓,一路县府州城开门献城有莫大关系。但我军进京城后,刘将军所部多有骚扰地方,欺虐百姓者。康年担心这样会损害我军声名,徒增将来夺取天下难度,望皇上加以约束。”宋献策乘机进言。
“军师之言有理,士卒们进了京城,闯进了这花花世界,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一下子有点找不着北了。我自与捷轩说,军师勿忧。”
听李自成如此承诺,宋献策放下心来,又躬身施礼道:“康年还要恭喜皇上,崇祯皇帝没找到,但却找到了太子朱慈烺。”
李自成大喜,道:“军师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痛快,既抓着了明太子,却慢腾腾的现在才说。快将太子带上,俺却要看看是何模样。”
宋献策道:“此子年虽幼,但康年观其颇坚毅,皇上可善加抚慰,若能让其臣服,对将来收天下之心,大有助益。”
李自成点头,道:“就依军师之言。”
宋献策回身对殿外道:“请明太子朱慈烺进殿。”
少顷,两名军士押着一十五六岁少年进了太和殿,只见这少年戴唐巾,身穿白色护领蓝袍,面色白皙,五官俊秀,眉黑如漆,眼含英气。此少年正是崇祯长子朱慈烺。
朱慈烺样貌让李自成很生好感,开口问道:“你便是太子?”
朱慈烺哼了一声,将头别在一边,并不答话。
李自成难得好脾气,却也不恼,又道:“你还不向我跪下。”
朱慈烺怒吼:“吾岂能跪你?”
“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你不懂么?”李自成唇角含笑,颇有点像一只老猫在逗弄捉住的小老鼠。
朱慈烺冷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何来成王败寇?尔现在终究仍是一流寇而已。”
李自成哈哈大笑,“若官军打仗有你嘴巴这般厉害,如何能有我高坐这金銮殿之时?我不与你这小娃娃斗嘴皮子,只问你,你父何在?”
朱慈烺双目含泪,道:“不是死寿宁宫了吗?”
李自成沉默片刻,又问:“你可知你家何以到这般田地?”
朱慈烺恨恨道:“误用了周延儒等奸臣。”
李自成笑道:“”原来你小小年纪,也是个明白人。”
朱慈烺道:“啰嗦作甚?为何不速杀我?”
李自成道:“你又无罪,我岂会妄杀?”
朱慈烺道:“既如此,吾有三言:一不可惊动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皇礼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杀戮我百姓。”
李自成见朱慈烺虽然小小年纪,但在这种情况下仍昂然不惧,很有胆色,与那些见他就纳头便拜的崇祯朝大臣对比强烈,不由很是欣赏,道:“自当如此。”说罢挥了挥手,让军士将朱慈烺押出殿去。
李自成起身走下金銮,道:“这隔远了说话甚是费劲。”
宋献策笑道:“皇极殿是举行皇帝登基、大婚、命将出征这般重大礼仪的所在,若要议事,一般还是到其他各殿。”
李自成失笑,“原来如此。”又道:“我欲封此子为宋王,以安天下之心,军师以为如何?”
宋献策道:“善。皇上英明!”
天津左卫中千户所。
风呼拉拉地刮着,寒彻筋骨,没有一丝春天的暖意。
破旧的千户所衙门在寒风中萧瑟。
或乘轿,或骑马的武官三三两两来到千户所。
千户所议事厅,早到的武官们各自议论。
“周百户,王晋千户果然得了圣旨?”一脸颊有些胖的单眼皮百户官问身边那个白白瘦瘦,小眼睛百户。
周百户道:“我听说昨日王千户确实开城门引了一队锦衣卫入城,今日一早那队人马就坐上码头郑家战船离岸而去。杨百户且想,如今北京陷入贼手,能让大队锦衣卫专门护送,又能得福建郑家战船专程来接,却会是何人?”
杨百户低头想想,道:难道是皇……”
周百户做个手势打断杨百户话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会儿就可见分晓。”
杨百户叹道:“如今贼势大,便真有圣旨又有何用?不日贼军来,你我还不是一般坐困危城。”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个身材瘦小、脸尖面白、样貌清隽的千户急步入厅,众百户纷纷起身见礼。
这千户进来便喊:“王晋千户何在?尔有何权力召左卫众将兵官在此议事?”
王晋早在后堂候着,听到声音跨步入厅,沉声喝道:“黄之问千户,何故吵嚷?”
黄之问道:“就问你有何权力……”
王晋打断他的话,道:“就凭我亲奉皇帝圣旨!怎地?黄之问千户是准备投降闯贼,打算抗旨不遵吗?”
黄之问怒道:“你血口喷人!何来皇帝圣旨?怕是失心疯了吧?且看你如何收场!”
王晋再不理他,环视大厅,道:“我看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不须再等。”大喝一声:“天津左卫众将官听令!”
众武官闻令,稀稀拉拉正作反应,突然一阵脚步刀甲声响,一两百持刀盾着护甲士兵从内涌入,剑拔弩张,将议事厅围了个严严实实。
武官们纷纷变色,有胆小的甚至一屁股跌坐地上,声音颤抖道:“这……这是要做甚?”
一络腮胡子圆脸浓眉全副武装百户官按刀而入,笑嘻嘻道:“诸位大人不要紧张,此为非常时期,城中闯贼奸细刺客甚众,须严密保护大人们安全。”说罢站在王晋身后,收敛笑容目不斜视侍立不动。
王晋目光阴沉,一一扫视厅中武官,一字一顿:“今奉皇帝圣旨,京城陷落,天津危急,为统一指挥保境安民,特令天津三卫合而为一,敕令本官为天津卫指挥使,掌非常时期生杀予夺之权。原天津三卫擅离职守之将官,一律革职问罪,所缺官额,由次级武官按功绩年龄资历替补。”说完,转头对络腮胡百户道:“李伟安百户,请出圣旨,给众人传看。”
“遵命,指挥使大人!”李伟安从身旁一麻子脸总旗手里接过一个黄色卷轴,小心恭敬地展开,然后举在胸前给众武官传看。
众人见那卷轴里密密麻麻写满文字,也不及细看,只仔细看那印章,确是皇帝玉玺无疑。
只听黄之问道:“不可能,绝无可能,这定是假的圣旨。既是圣旨,如何没有宣旨钦差?而且圣旨材质乃绫锦,如何会用这纸张,这分明便是假的嘛。”
王晋目视黄之问,目现杀意,道:“黄大人慎言。此圣旨乃皇帝陛下昨日当面交付予我,并多有嘱托,如何需要宣旨钦差?至于鉴别圣旨真伪,那是要看圣旨上皇帝玉玺印信,而不是看用的纸张材料。何况皇帝此次出巡甚是紧急,只能带些紧要之物,哪里还能带其他御用之物?”
王晋又对众武官道:“不瞒诸位,因京城陷落,崇祯天子昨日巡幸至天津卫,今晨离去,预计八九日后可抵南京。天子在天津时,本官有幸面圣,聆听教诲。”
黄之问笑道:“便是你说破天,本官也是不信你的天方夜谭。将这假圣旨给本官仔细瞧瞧,本官定然还能找出许多破绽。”
黄之问伸手去抓李伟安手中圣旨,说时迟那时快,高大的李伟安一脚将瘦小的黄之问踹翻在地。
黄之问惨叫,“好你个李伟安,竟敢欺凌殴打上官,无法无天,本官定不与你干休!”
王晋厌恶地看着从地上爬起的黄之问,冷冷道:“藐视皇帝圣旨,罪不可赦,杀!”
杀字才出口,却不知何时那麻脸总旗已经欺到黄之问身后,猛地扭住黄之问双臂。
李伟安将圣旨放到身旁一总旗手里,狞笑着利落抽出一把短刀,上前一把揪住黄之问头发,短刀在其脖颈一划,鲜血喷涌,黄之问喉头咕咕作响,一脸惊怖。
王晋挥挥手,“拖下去。”
麻脸总旗将黄之问放倒在地,黄之问徒劳地捂住喷射鲜血,鲜血从他手指间泊泊而出,两个兵丁上前提起他的脚,如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不作不会死,黄之问用生命证明了这句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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