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山牛

作者: 左岸梅花 | 来源:发表于2020-02-25 23:09 被阅读0次

    我又开始回忆过去了。

    隔离时期,每日饭后,沏一壶茶,与先生对饮。谈古论今,纵横捭阖。大有“白发渔礁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超然与感慨。

    今天我说到的是我曾经的一位同事。从1992年夏天,我进入这所学校工作以来,已历经四任领导集体,给二十多个班级任过课,自然与很多同事搭档过。他们有的是跟我一起办公的同科老师。有的是与我共同担任相同班级教学任务的合作伙伴。在同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从陌生到熟悉。有一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合作时间最长的,从初一到初四,四年(自1995年开始,我们的学校改为五四制。小学五年,初中四年)。最短的,仅月余(有老师生病,我代课)。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和事,虽经岁月淘洗,却难以忘怀。这其中,有苦有乐,有悲有喜。于我而言,所有的遇见,都是难得的珍藏。

    二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刚入历山时,我还不到25岁。如今已是年过半百。正如杜甫诗中所言:“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岁月是一把无情刀。当我老了,回首向来萧瑟处,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也无风雨也无晴”。

    今天,在边喝茶,边讲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师。也可以说,是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如果有人问我,在你的身边,你熟悉的人中,谁是最美奋斗者?我会不假思索,脱口说出他的名字。很遗憾。他没有耀眼的荣誉称号。不是劳模,也不是标兵。他从来不把荣誉证书,头衔,披红挂绿,风光无限,提拔干部等等,当做他的人生目标。

    先来一个肖像描写:

    此君乃一位英语老师。虽算不上玉树临风,但也儒雅温润。他白净,偏瘦。身高中等。长方脸,单眼皮。形容谦卑。不爱喧哗。写字刚劲。平日说话语音低沉,但一登讲台,音如钟鸣,洪亮铿锵。

    他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英语老师。一进办公室,他似乎永远处于低头伏案的状态。就像忙着赶路一样,不肯稍作停歇。曾经一度,我跟他对着办公桌,我天天看见他,不知疲倦地工作。要么是备课。要么是批作业,批卷子,要么是刻钢板,或者处理一些班级事务。那时候还不用电脑办公。所有的讲义,习题,测试卷,都要刻在蜡纸上,再用滚子油印出来。这是一项繁琐的劳动。为了有效地利用资源,老师们还不至于太过劳累,备课组内每个成员都有分工。但分工总是粗线条的。有时候不一定适合每一个老师的需要。而此兄又乃拼命三郎一枚。他的节奏快,想法多,自然他就总是冲在前面。他把别人的活抢着干了,似乎是应该的。慢慢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甚至有些老师,生活中遇到点什么事,下班后他就主动帮忙跑跑腿,也司空见惯。

    他批起作业来,就像蚕食桑叶一样,沙沙沙,一转眼的功夫,厚厚一大摞作业就批阅完毕。别人尚有边劳动边闲扯的习惯。他没有。他从来不八卦。不抱怨。渴了,他倒一杯水放在桌边凉着,继续工作。工作间隙,他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几口,再接着干。我几乎未曾见到过,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微眯双眼,慢慢呷一杯茶的画面。在我的记忆中,就连走路,他也总是风风火火的。那劲头,简直就是只争朝夕。

    作业批改完了。分类,下发。重点学生,需要单独叫来,个别指教。教师的工作跟农民劳作是同一个道理。同样是刨地,同样是锄草。其中有太多个人发挥的余地。当然,到最后,庄稼的成色自然就能见分晓。不过,他的成绩也未必总是遥遥领先。因为有时候,领导也喜欢把最难啃的骨头扔给他。有些烂摊子,别人收拾不动了,推给他,也是常有的事。他也不生气。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好也罢,孬也罢,给什么接什么,从来不挑拣。

    每次单元检测考试刚一结束,我还在为繁重的阅卷工作头疼呢,他那里已经阅出一半。我这里刚要收尾呢,他那里已经筛选出不过关的学生,单个开小灶,分别讲解,然后再有针对性地进行补考。

    建校多少年,英语一直是历山中学的拳头学科。大考小考,在全县,历山中学的英语成绩遥遥领先。不得不说,都是一代又一代埋头苦干的人,辛勤劳动的结果。

    同室操戈,既是同行,但有时也是对手。评优选模等“好事”,总是少。盯着想分一杯羹的人多。讲台乾坤虽小,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利害。有些东西一旦与职称、奖金等挂钩,足以让人惊心动魄。毕竟,有些事,在有些人看来,无所谓,而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就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

    我今生命好,遇到的同事,十之八九都是务实本分的“书生”。他们心地极为纯正。只顾低头拉车,从不见风使舵。专心做学问,不做虚头巴脑的事,不说阿谀逢迎的话。甚至,在澎湃的经济大潮冲击下,他们有些人略显精明不足,而迂腐有余。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周而复始,重复过着极为雷同的学校生活。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从办公室到教室,从教室到办公室。英语老师,满脑子只想着跟26个字母打交道。听。说。读。写。每天翻来覆去,他们尝试着翻越母语的藩篱,教12——16岁的一帮孩子,学习用一种外来的语言和思维表情达意。

    他是一个爱学习的人。阅读广泛,博闻强记。我们不仅在教学中经常深入切磋,还交流读书心得。他写一手好字,也偶尔写点诗文。英语词汇量大,知识渊博。有一次,一位在人民银行工作的朋友找到我,说市行组织一次英文演讲,他们银行派出了几位选手,请我去听听,看看稿子,指点一下。我说,指点谈不上。我愿意去学习学习。听过几位选手的演讲之后,我被其中一位的演讲稿所震憾。英文演讲稿能写到那样的水准,用词准确,说理精辟,论点独到,其流畅洒脱,辞彩丰茂,令我佩服之至。我深感民间有高手的同时,不禁好奇,此英文演讲稿出自谁手。答案让我既惊且喜。惊的是,作者就是天天坐在我对面的才子。喜的是,我校果然藏龙卧虎,代有才人。

    他的生活着实不宽裕。这从他日常花费中不难看出。他的妻子是工厂工人。双方父母年事已高,膝下小女还年幼,里里外外,他都能照顾周全。他是一个对自己不舍得花钱,但是对别人一向慷慨的人。从他的嘴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半句抱怨。也从未见他露出穷苦相。他的心思压根不在物质的享受上。2000年我搬家。结婚时候的一对书橱成了鸡肋。扔了可惜。留着碍眼。我想给他,又怕不好。我试探着一问,他欣然笑纳。按照当地风俗,搬家要趁早。天刚麻麻亮,他就骑着自行车赶来帮我搬家,装车卸车,忙碌了一个早晨。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他又赶着去学校上班。

    私立学校刚刚兴起的时候,他告别了曾经呕心沥血的熟悉校园,去鲁山中学,教高中英语。当时的黄校长是资深英语教师出身。一下子得到如此学富五车扎实苦干的人才,自然爱不释手。在鲁山中学的那些年,他一直肩挑大梁。一连多年,每年他都送高三毕业班。

    后来,他又去了一所乡镇学校。每每想到他的才华和能力,想到他的勤奋务实,就为他离开历山中学感到惋惜。好在,现在工作压力小了,他就可以松口气。不必太劳累,对身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记得有一次,偶然言谈间,发现我们俩的生日是同一天。那时候,我们对着办公桌工作已经好久了。一直不知道对面坐着一个跟自己同一天过生日的人。尽管不是同年,他比我小好几岁,也感觉很难得了。他去了鲁山中学几年后。有一次,我生日。下课回来,看到桌子上有一个花篮。我问是谁送的?没人知道。有人猜,肯定是我的老公。我直觉不会是他。可是实在又想不出别人,我还是给老公打了电话,一问果然不是。又问了当时跟我交往密切的一个朋友,也不是。后来我看到了花篮上插着的卡片上面,有一首藏头诗。诗的每一行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我的名字和祝福。如此风雅之事,如此入微情怀,非他莫属。我给他打电话询问,他只是谦然一笑说:花是谁送的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就好。

    多少年过去了。每年的生日那一天,我都会收到一条来自他的祝福短信。手机号有时会变。没有落款。有时用英文,有时用中文。语句平实,不加雕琢,一如那个发信息的人,本色,真诚。每次收到短信,一看,我便知道又是他。

    感谢上苍,让我今生有幸,遇到那么多好朋友好同事。一路走来,收获多多。尽管我们在一天天变老。但那些耕耘的日子,那些奋斗的足迹,却留下了充实的记忆。没有一个教师会一直站在讲台上不老,正如没有一头牛,会永远在土地里耕种。

    回首往事,了无遗憾。正如诗中所言:“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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