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底她已经会写不少的字,爷爷写对联也会叫上她,让她帮忙牵着红纸。那时她不怎么肯长,三岁多了才只和桌子一般高。站在那里举着手牵着这一头,爷爷牵着那一头。她踮着脚尖看爷爷写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但她知道爷爷写得好,不然村里人也不会总找他写。有时躬得腰酸了,他会念叨几句,村里人请他帮忙连纸都不愿意买,全是咱们家往进贴。但别人来拿走对联并夸赞爷爷的字刚劲有力时,他又比取对联的人还高兴,完全忘了写对联时的辛苦。
过年的时候,常年外出打工的父亲也回来了,给她带了一大袋饼干。母亲对这些没有表现出很中意,母亲始终觉得五谷杂粮才是人的根本,其它的东西再金贵也比不上吃饭实在。
但她却是自顾自的开心着。家住的地方偏僻,她几乎遇不到什么生人,唯一的一户邻居来往也并不多,更别提家附近有什么商店了,所以饼干对她来说是稀奇物件,她连包装纸都是舍不得扔的。
没有在家待上很长时间,父亲又出门了。她知道父亲会给母亲写信,但她看不懂,母亲也会给父亲回信,但有时不回。
父亲刚进家门的时候总想要抱她,她望着眼前满脸胡茬的男人,直往母亲的身后躲。但母亲也让她到那个男人的怀里去,她只好跑到一边不理会他们。
到了夜里,这个男人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她有些相信这个男人和自己有着亲近的关系。等到他把胡茬刮个干净,她才彻底接纳了他。
好不容易混熟后,父亲又要走。她已经明白分离的意思,分离就是背包和垭口。她心里知道父亲的背包和母亲的装的东西不一样,她也知道父亲不会像母亲一样下午回来,不用给他留晚饭。看着父亲的背影,她感到从未如此靠近过这个离她越来越远的男人。
母亲一直望着父亲转角的地方流泪,她没有去帮母亲擦。她从来都不会贴心地去安慰,说着那些黏黏糊糊的话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母亲的泪总是让她感到不安和煎熬,多半情况下她都识趣地躲开。她知道母亲不是个坚强的女人,记忆中母亲的泪都是为父亲和自己流的,她也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但在母亲哭泣的时候总表现得出奇的坚强、狠心。
她有些担心母亲会不会因为悲伤第二天就不帮她打理衣物了,随后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这种想法的多余。农家里的悲伤是真悲伤,但忙也是真忙。即便是还没过十五,母亲还是有一堆的鞋底要纳。那本厚厚的书放在母亲身边的椅子上,里面夹着各种鞋样,还有一团杂乱的带颜色的线。最吸引她的要数那些母亲亲手画的花样。她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做绣花鞋,但她总能看见母亲得空的时候在烟盒上画各种花样,再将它们剪下来夹到这本书里,久而久之,这本书被撑得几乎要合不拢。
但母亲从来不允许她碰这本书,母亲说这些花样一个都不能丢,剪下来的花茎也比较细,容易断,也就更不能让她碰了。她对此耿耿于怀,寻着机会便多瞄几眼。
开春后没多久,就有一群外地口音的人来,在垭口外边进行了大动作。他们用蓝白条相间的塑料搭起了一整排的帐篷,连在一起,中间该是有小隔间。陆陆续续运来不少的缆线和水泥,还有几辆挖土机。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没事就往垭口跑,看他们忙进忙出。就这样捣鼓了一两天才算基本定居下来,她看出来自己就要有新邻居了,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她已经习惯了只和家里人打交道。
吃晚饭的时候闲聊,听爷爷提起村里的后山要穿隧道,隧道就在她家后面一点,所以这些外地人都在这里定下了住处。
没过几天其中的几个外乡人到她家里讨水喝,爷爷为人和善,乐呵呵端给他们,还陪着坐了好一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闲话。她没有同年龄段的伙伴,所以她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们总爱结交朋友的毛病。他们说的那些带着口音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爷爷也不是很懂,但比她好。唯独母亲能听个完全,还能在爷爷感到为难的情况下给爷爷解围。她这时才知道母亲的语言天赋极高,不仅能听懂外地人的话,还能学得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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