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在北方的年味

        飘落在北方的年味

                                  文 /秋语

年味是一种幸福的滋味，即是在零下几度的防震棚里过年，也会被一丝丝暖意包裹着，因为年味里溢满了家乡的味道。

唐山大地震后，我家随单位从四川搬迁到唐山，驻扎在唐山陡河电站。在电站的拦河堤坝下面，有一大片灰蒙蒙的简易工棚，地面是废墟瓦砾，上面立着一排排旧活动板房，因可防震，被称为“防震棚”。里面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建工人。

每到严冬，天上雪花飘飘，地上银装素裹。零下几度的防震棚里寒气袭人，唯一的取暖设施只有一道1米高、2米长的火墙，一家人依偎在火墙边，寒冬就熬过去了。

那年，第一次在北方过年。几家四川老乡一合计，决定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大团圆。除夕夜，工会主席家的工棚里热闹非凡，坐了满满两桌人。桌子上摆放着十几道菜，清一色的四川味道，氤氲着扑鼻的香气。

屋外雪花纷飞，暮色里，堆起了一个个雪人。有的像狗，有的像猫，有的只是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这都是几家孩子的“杰作”。突然，几束美丽的烟花在夜空炸开了。孩子们鱼贯般冲进屋子，像麻雀似的闹开了，喔喔，过年啦一一

旋即，工会主席也亢奋了，脸上泛着红光，端起酒杯兴奋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异乡过年，虽然屋外天寒地冻，屋里却是其乐融融，因为今晩的年味里有家乡的味道哟。

防震棚里环绕着川音，弥漫着剌鼻的麻辣味，几个男人一边喝酒，一边猜拳。女人们抢着进厨房做自己的拿手菜。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穿梭在门里门外。这一刻，我的心已被浓浓的年味包裹，以为正在同家人团年呢。当一位北方嫂子把两大盘水饺端上桌，我才回过神来，此刻正在北方过年。哦，家乡的味道都包裹在年味里，随着飞扬的雪花飘落在空茫茫的废墟上……

那年的冬天酷冷，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厚，人走过，留下一串脚印，次日又被大雪覆盖了。当爬上陡电堤坝，只见水库的一角已凝结成冰，俨然一个偌大的滑冰场，晶莹剔透，又光又滑，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春节期间，水库的冰场成了咱家的“娱乐园”。先是老公牵着我在冰上一步步挪动，几圈走下来，竟出了一身热汗。后来，老公买回来一双锃亮的冰刀滑冰鞋。当他穿上冰刀鞋，跌跌撞撞地在冰上行走，就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吓得我双腿发颤，不敢吱声，六岁的女儿急得跺脚，喊道，爸爸加油！加油呀！许是女儿的鼓舞打开了老公紧绷的神经，他举起拳头应道，谢谢女儿！然后仿着滑冰运动员的样子，躬下腰，反剪手，目视前方，一连滑行了几十圈，下午收工时，老公已是大汗淋漓。一连几天，水库的冰场上总能见到他骄健的身影穿行在袅袅薄雾中。元宵节那天，他特意穿了一身红色运动装，映得脸上红扑扑的。我和女儿伫立堤坝，看着他像一团火焰飞驰在水库的冰场上，禁不住赞叹，啊，冬天里的一把火，点燃了北方的年味。

那些年，陡电的几个援建单位经常放露天电影。坐在冰天雪地里观看三个小时的电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至今难忘首次观看《基督山伯爵》的情景，那是一个除夕夜。天气极冷，零下23度，地上积雪成冰。为了在雪地坚持坐三个小时，防寒成为赛前的热身准备。四岁女儿被包裹在丈夫的军大衣里，酷似一对袋鼠母子。我成了雍肿的橡皮人，内穿紧身棉衣，外罩防寒服，头裹毛围巾，脸上唯有一双眸子在转动。周围的观众像是充胀了气的皮球，为了挑战这场三个小时的电影，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

电影拷贝还在路上，从十几里外的场地运到这里，误点是常事。数千观众坐在碾平的废墟上已陷入焦灼不安。突然，响起沉闷的响声，如低沉的雷呜从天边滚滚而来。咚、咚、咚，声音渐渐清晰，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整齐划一的响声，原来是冻僵的数千双脚正在雪地上踏步呢。

晚上九点，运送拷贝的五十铃小车终于呼啸而来，两道剌眼的灯光投射在观众脸上，只见一片惊喜。基督山伯爵来啦！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此刻，观众的心里只有基督山，早已忘却人在冰天雪地里。

夜已深沉，公路那边的村庄一片谧静。为了看这场电影，村里已是万人空巷。工棚区这边，红光灼灼，两排大灯笼散发着丝丝暖意，仿佛在提示废墟上的人们，此刻正当除夕夜。

电影结束时，天上还在飞雪，我已经成了雪人，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哦，非同寻常的除夕夜，连同风雪中的《基督山伯爵》已融进我的人生，成为不可复制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