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看文章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存单,有存有取,方才长久。
但是,有一种存单,即使是负数了,你也不得不允许他贷款,超支,一步步容忍退让,也许直到他去世,才方解脱。
朋友雨桐是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文文静静,在朋友圈子里永远都是微微一笑的恬淡模样。
有一天,邀她出来逛街,从不迟到的她迟到了不说,而且一脸的愁眉不展。
她只丢给我们四个字:“因为我妈。”
不用多言,一切了然于胸。她的妈妈我们见过,表面上是个和善温柔,举止大方的中年女性。实际上,在雨桐的吐槽中,她可以称得上“吸血鬼”。
吸的自然是雨桐。在她没有参加工作的时候,雨桐永远是我们这群人里打扮最朴素,生活最节俭的。偶然一次得知,她的生活费只有我们的一半,为了省钱,她平日里衣服都是捡的亲戚堂姐表姐之类的旧衣服穿。
她家很穷吗?这个不知道,她的妈妈平日里打打零工,爸爸在厂里上班,工作稳定,没有太大的负担。雨桐的妈妈穿着总是很入时,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会打扮的人。
反观雨桐,清水挂面的马尾辫,和她气质不相符的衣型,她个子高,很多衣服在她身上有一种别扭感,袖子短了一些,衣领皱皱的,与其说是穿旧衣服造就她衣着不得体,不如说她根本对于穿着打扮不感兴趣。
问其原因,雨桐无奈道:“我小时候穿什么我妈都说不好看,而且觉得我还在长个子,买那么多好看的衣服都浪费了,我很听她的话。后来大一点才发现,我省下来的衣服钱都赞助给她买衣服了。”她顿了顿又道:“反正现在也习惯了。”
习惯了之后的雨桐毕业了,找了工作,发了工资,总算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了。
她妈又一次发话了:“你省着点花,我给你存起来,做嫁妆。”雨桐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她拒绝了她妈的提议,表示每个月会给一笔钱,当做她对妈妈的孝心。
这个提议就像一个豁口,成为了她妈的杀手锏。动不动就给她说家里添置了什么东西,提前把生活费给她,要么就是看到了什么衣服不舍得买,只要雨桐不松口给她赞助费,她就可以把通话时间延长到地老天荒。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老妈没有手机费了,给充值;买衣服钱不够了,给二百;去看外婆,拿五百孝敬;下个月老妈生日,已经隐晦曲折的提了好几次,想要个包包,不能省;小侄子周岁,做姑姑的你看着办;过年回来了,咳,你爸想要个好手机,你帮着挑挑?
雨桐在这三番五次的折腾中,捍卫自己钱包越发不易。
有一次酒醉,她泪流不止:“我现在想想这二十多年,就没有一点回忆是我妈无私对我的好。有好吃的,她从来都是藏着掖着,她和哥哥吃大多数,最后一点儿再分给我,谁不想穿新衣服,可是她竟拿表姐穿旧的衣服骗我是新买的,去向表姐炫耀,被人家嘲笑。”
她泣不成声,我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可是我还是说了冠冕堂皇的劝慰话:“她受十月怀胎之苦生了你,养大了你,再不济也没让你饿死冻死,你总得领她的养育之恩。”
她悲愤地看着我,我叹口气,补充道:“你该孝顺的孝顺,但是也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能一味地让她剥削你,你又不是她养的奴隶。”
雨桐听了我的话还算受用,但是还是困惑:“可是她张口要,我该怎么办?总不能不给她呀?”
为什么人都找软柿子捏呢?我要是雨桐她妈,也得找她要钱,说一句话就给钱,这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容易得到钱的法子了。
我高深莫测笑:“哭穷,每个月她还没要钱的时候你就朝她要,跟她说你要买什么什么,平时她都不是嫌弃你穿得不好么,你就说要买名牌,这个那个的,理由还不多吗?”
她眨着茫然的大眼睛:“这样的话我说不出来啊!”
唔,那是你出的血还不够让你肉疼,不够让你奋起反抗的。
最后,她沉默不语,看样子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这次,她明显的心情不好,可怜之人啊!
逛了一圈,她才心情好一点,像我们解释:“今天我妈又打电话,说准备给我哥盘个门面房,他们钱不够,问我有没有存款?”
啧啧,作为旁观者,我也知道雨桐工作这一年,被她妈扒皮扒的就剩骨头了,真格的叮当响,一想到她妈,就想到了我那能够在我回家时为我做一大桌子菜的老妈是多么伟大。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了我没钱了,得等发工资。”她闷闷的回答。
我为她的进步露出赞扬的眼神。她察觉到我炙热的赞赏,苦笑:“我是真没钱,实话实说。”
她有些自嘲:“我真是天真。我妈说要不让我先找同事朋友借一下,发了工资就还给人家,多找几个人借,家里还差三万。”
莉莉在旁边听的直冒火:“靠,盘一个店面能用多少钱啊,你一个月工资才三千,还到猴年马月去?你不吃不喝啊!”
她这一吼,吼出了雨桐的眼泪:“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妈就说,闺女就是指望不住,说我平时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我和莉莉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气,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呢?你准备找谁借钱?”
雨桐泪珠滚滚:“我有脸找谁借?我又还不起,我算看透她了,钻钱眼里出不来了。”
正说着,雨桐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万般不情愿地按了接听键。
我和莉莉凑了过去。
“喂,妈,我现在在外面。”雨桐带着浓浓的鼻音,嗓子也有些沙哑。
“桐桐啊,今天早上是妈不好,你在外面不容易,哪都要花钱,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雨桐妈妈声音如以往一样柔和。
我们欣慰,天底下哪有那么狠心的妈妈呢?这不挺心疼女儿的么?
那边又传来雨桐妈妈的声音: “我和你哥商量了一下,也用不了那么多,你手里五千块钱总有吧!正好你嫂子快要二胎了,这钱你就当随礼了,等孩子生下来,你做姑姑的就不用再随礼了。”
一席话砸下来,不知道雨桐怎么样,反正我是被砸的晕晕乎乎的,天下之大,竟有这种奇葩,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我看了一眼雨桐,她完全愣住了,傻在那里。
雨桐妈妈算盘打得好,什么叫随礼?让月工资三千的随五千块钱礼钱?有也行,没有怎么办?而且不用随礼,她做姑姑的还能空手去?
雨桐妈妈又说了些话,大意就是,赶紧把五千块钱打过来,家里急用,找人借也借的到,别找那么多借口了。家里也不容易,眼看又要添人口,这钱不禁花,你爸都想着戒烟了,不好意思和你张这个口。
雨桐回过神,眼泪也不流了,冷笑道:“妈,我现在还欠别人钱呢!也没人愿意借钱给我,我知道家里不容易,但是我真没钱。”
刹那那边语气就转冷:“呵,你我还不知道,你会没钱?最起码手底下得有个一千两千的,你再找人借借,凑个五千还凑不了?养你这么大,这点事儿也办不成?”
我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觉得眼冒金星,她算计的可真准,作为雨桐铁杆闺蜜,雨桐也是每个月省了又省才落下这么点钱,就是预备个不时之需。
真是给跪了,真是亲妈啊!算计的可真准。
雨桐脸色苍白,无言以对。莉莉向来脑子转的快,高声道:“雨桐,你上个月借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给你妈买个包就一千,你家这么不差钱,你怎么不赶紧朝你爸妈要点钱还我?”
莉莉向我使个眼色,我会意,附和道:“真是的,你不还欠我两千的吗?怎么还借了她的?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充什么大头鬼?这个月发了工资得还了啊,要不我就找你们领导去。”
莉莉急道:“还也得先还我的,要不我到她部门投诉她,现在一接到投诉,保证你干不下去。听见了吧?雨桐。”
手机那一端沉默了一会儿:“桐桐啊,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花钱不能这么大手大脚,你买那包,谁让你买了?颜色暗暗的,我都看不中,给了我就一直扔在那,根本没背过。看来你是没办法借钱了,要不…”停顿了一下,她妈在那边悄声问:“刚才那两个人走了没?”
雨桐答:“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哦,”那边声音又大起来:“你先把你那两千块钱打过来,我再找你姨借点,我给你哥说是你给的,发了工资你再还给你姨。”
雨桐沉默,那边大概察觉了她的不高兴,语气转柔:“桐桐,不是妈不疼你,但是你看你在外面,没什么花销,就借了这么多钱,妈得给你长个教训。以后你还是把工资卡给我,妈给你存着,还和上学的时候一样,不也挺好?”
雨桐反问道:“挺好?我爸让你给我每个月五百生活费,你给我二百,我还得勤工俭学才够我花,这叫挺好?我一个月得有半个月吃泡面,一年也买不了一件新衣服,这叫挺好?”她快速挂了电话,失声痛哭。
她把手机摔在地上,恨恨看着手机,仿佛那头还能通着话:“我是你亲生的吗?我是你捡来的吗?我小时候刚出生你怎么不一下子把我摔死,让我有你这么一个妈。”
我和莉莉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只能扶着她坐到路边的椅子上,幸好这边比较僻静,人也很少,方圆五十米也就我们仨。
她哭了很大一会儿,哭的就要背过气去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爸。
雨桐擦了擦眼泪,接起了电话:“喂,爸。”
“姑娘,哭了?”他关切的语气让雨桐愈加委屈。
“嗯,没事儿,爸,有点感冒。”雨桐清清嗓子道。
“傻姑娘,爸还不知道你?刚才你妈说漏嘴了,她又背着我跟你要钱,你别理她。你在外面不容易,家里也帮不上你,哪能再要你的钱?”雨桐爸爸宽慰她。
真是个好爸爸,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雨桐哑着嗓子:“我哥盘店面怎么办?”善良的姑娘,还想着这事呢。
雨桐爸爸叹口气:“我还有退休金,再说了,你哥还不乐意盘,你妈起哄,觉得盘个用的上,还说你愿意拿出来五千块钱,就当给老二的见面礼,以后不用还。我听她说这个话,就觉得不对头。”
雨桐沉默一阵:“我真没钱了,我妈还一个劲儿的找我要,我没办法了,挂了她电话。”
雨桐爸爸笑道:“挂的好,你妈就那个样,真当咱家桐桐是泥人啊!一天天就知道爱慕虚荣,你不知道她啊,天天嫌我工资低,不是大老板。老板娶她啊?除了花钱没别的爱好,亏本死了。”
雨桐破涕为笑,眼皮还是肿的:“爸,我以后还是要攒钱 ,好给你养老,不给我妈了。”
“哎,好,知道我姑娘懂事。在外面照顾好自己,遇着啥事给爸打电话,别给家里买这买那的了。老爸就喜欢看我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回家,爸爸有面子。你嫁妆钱爸爸可给你准备着呢!不打扮好怎么找男朋友?”
雨桐又和她爸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我在远处瞧着,她眉眼里都是笑,和刚才哭到不能自已的姑娘判若两人。
莉莉在我旁边叹一声:“有个这么好的爸爸,却有个这样的妈,老天就是公平,不让人占一点便宜。”
我拍拍她故作高深的脑门:“你想让雨桐苦死啊,没这样一个爸爸,雨桐绝对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雨桐从来都是懂得为别人着想,为人宽厚,也极少愁眉苦脸,骨子里透着乐观开朗,真的是得益于她的爸爸。
最后的结果就是,雨桐收到了她爸偷偷给她寄来的两三千块钱,说让她先还给同事。那个店面也没盘上,因为她哥坚决不同意,并且打电话过来说并不知道妈妈所为。雨桐笑了笑,半信半疑,却也不想刨根问底。
她还是会每个月给她妈一些零花钱,但是上限最多五百。她没办法做到割舍母女之情,照她的话说:“她可以对不起我,我不可以对不起她。”
亲情也是一张爱的存单,其实对于雨桐来说,她的爸爸是最大的储户,她的妈妈早就透支,但是雨桐只能允许她透支,在雨桐还有能力透支给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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